>我当了十年绣娘,用针线绣出夫君的锦绣前程。>他凯旋那日,
却带回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公主嫌我粗鄙,命人烧光我的绣架。
>“将军夫人该学的是骑射,不是这些***活计。”>夫君默许了,
只在我咳血时皱眉:“别吓到阿依娜。”>他不知道,我早用十年阳寿向巫神求了护身符。
>那符咒就绣在他战袍内衬里。>当他为公主放火烧符时,城墙上的我数着心跳。>一下,
两下...>原来神明收债时,连告别都嫌多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
裹挟着初秋微燥的风,狠狠撞在将军府厚重的朱漆大门上,又碎成无数喧闹的碎片,
争先恐后地钻过门缝。外头是翻天覆地的热闹,是“沈将军万岁”的嘶吼,
是整座京城为凯旋英雄燃起的炽热癫狂。而门内,我站在一片狼藉的绣房中央,
指尖捻着一根断掉的金线,那细微的断裂声,却比外头所有的喧嚣都更清晰地刺进耳膜。
我慢慢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地砖。
那里散落着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丝线——是我熬了不知多少夜,
耗尽心血才配出的“金鳞耀日”。如今,它们混在尘土里,黯淡无光,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旁边,是一方尚未完成的云龙纹样,金线勾勒的龙爪锐利张扬,龙眼的位置还空着,
等待着点睛的最后一针。它本该成为他今日受封大典上,最耀眼夺目的战袍内衬。
指尖碰到一片湿凉,是方才打翻的茶盏留下的水渍,混着一点未干的墨迹,
污浊地洇开在素白的丝缎上。那刺目的污痕,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沉沉地压在心口,
闷得我几乎喘不上气。十年了,从这双手第一次笨拙地拿起绣花针,
为他缝补那件磨破袖口的粗布短褂开始,到如今能用金线银丝绣出满朝称羡的麒麟祥云。
每一针,每一线,都密密匝匝地缝进了我的命。我以为能用这针线,为他绣出一片安稳天地,
也为我自己,挣一个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的位置。沈砚。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
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当年那个在破败小院里,就着昏黄油灯苦读兵书的沉默少年,
那双总是盛满疲惫却唯独在看向我时,会亮起星火的眼睛……记忆鲜明得如同昨日,
却遥远得如同隔世。“夫人!夫人!”贴身丫鬟芸香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小脸煞白,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军……将军他……”我扶着旁边倾倒的绣架站起身,
那断裂的木头硌得掌心生疼。心口那股沉滞的闷痛骤然加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怎么了?”声音出口,竟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芸香“噗通”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将军他……带回来一位姑娘!
就在前头……是、是草原上那位阿依娜公主!
全城百姓都看见了……公主……公主是和将军共乘一骑入的城!”阿依娜公主。
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猛地楔进我的太阳穴。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鹰王的掌上至宝。
原来……那传说中惊鸿一瞥便令无数勇士折腰的美人,竟是沈砚此行的“战利品”?不,
或许该说,是并肩作战、两情相悦的……新欢?指尖的金线无声地滑落。外头的喧天锣鼓,
百姓的狂热欢呼,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唯有芸香压抑的啜泣,
还有我自己胸腔里那沉重得几乎停滞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砸在空旷冰冷的绣房里。
沈砚回来了。带着无上荣光,带着……他崭新的未来。而那未来里,
似乎早已没有我这一方小小的绣架容身之地。* * *将军府正堂,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巨大的蟠螭铜灯枝上,粗如儿臂的牛油烛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将堂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我身上这件匆忙换上的、半旧的藕荷色锦裙,
显得如此寒酸黯淡。沈砚就站在那一片璀璨光明的中心。一身玄色铁甲尚未卸下,
肩头残留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甲叶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坚硬的光。他身姿挺拔如昔,
甚至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气势,像一柄刚刚饮血归鞘的绝世名刃。
只是那曾经映着我身影的深邃眼眸,此刻却沉沉地落在他身旁那个女子身上,
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阿依娜公主。她像是把草原上所有的光都聚拢在了身上。
一身火红的骑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腰间束着嵌满五彩宝石的宽大腰带,
衬得腰肢不盈一握。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浓密卷曲的黑发如瀑般垂落,
几缕发丝俏皮地拂过她饱满鲜红的唇瓣。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像高原上未经污染的湖泊,
清澈见底,闪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野性难驯的光芒。此刻,
这双眼睛正好奇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肆无忌惮地扫过我全身。那目光并不凶狠,
甚至谈不上恶意,只是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草原上的主人,
在打量自己新领地上一件无足轻重的旧物。这种漫不经心的漠视,
比任何刻薄的言语都更锋利。“砚,”她的声音清亮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娇憨,尾音微微上扬,
像在撒娇,“这位就是……你府上的绣娘?” 她用的是“府上”,而不是“夫人”。
沈砚的目光终于移向我,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他微微颔首,
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嗯,苏婉。”没有介绍,没有解释,只有这冰冷的三个字。
苏婉。一个名字,仅此而已。仿佛十年相守,无数个寒夜里为他挑灯缝补,
无数次指尖被刺得鲜血淋漓赶制战袍的日子,都轻飘飘地散在这三个字里,不值一提。
阿依娜轻盈地向前走了两步,火红的裙裾旋开一小片耀眼的弧度。
她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股浓郁的、混合着异域香料和阳光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强势地压过了堂内原本清雅的熏香。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弯起一个甜美的弧度,
眼神却像在看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儿。“原来中原的绣娘是这个样子。”她伸出手,
指尖染着鲜红的蔻丹,竟直接探向我袖口一道因浆洗多次而略显发白的绣纹,
“针线活儿倒是不错呢。”她的手指并未真正碰到我,但那姿态里的轻慢,已如同实质。
我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死死掐住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十年寒暑,无数个日夜伏在绣架前熬红的双眼,磨破的指腹,
换来的,只是公主殿下口中一句轻飘飘的“不错”。“不过呀,”阿依娜收回手,
姿态优雅地拂了拂自己光滑如缎的衣袖,仿佛刚才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将军夫人嘛,
该学的是骑马射箭,是挽弓射雕,是和我们草原上的女子一样,能自由地在风里奔跑!
成天对着这些针线布头,捏着根绣花针……”她发出一串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那笑声在寂静下来的正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岂不是太***了?也难怪……会被人看轻呢。
”最后一句,她微微拖长了调子,那双清澈的湖泊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
“阿依娜。”沈砚唤了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宠溺的制止意味,
却并非斥责。我的视线越过阿依娜明艳得刺目的脸庞,落在沈砚身上。他依旧站在那里,
像一尊冰冷的铁像。玄甲肃然,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那双曾对我绽开过温柔星火的眼眸,此刻沉寂如古井深潭,清晰地倒映着阿依娜火红的身影,
却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苏婉的痕迹。他没有看我,也没有为我说一个字。
正堂里侍立的仆役们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蜡,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窒息感。阿依娜那串“***”的笑声,还在梁柱间低徊不去,
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四肢百骸。***……原来在他飞黄腾达的新世界里,
我耗尽心血、赖以生存的技艺,连同我这个人,都只配得上这两个字。
一股灼热猛地冲上喉头,我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胸腔里那熟悉的、带着撕裂感的闷痛又来了,这一次,
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唔……”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还是从齿缝里逸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前倾,咳意汹涌而至。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像是要震碎五脏六腑,我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捂住嘴的指缝间,一丝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渗了出来,
染红了掌心。“呀!”阿依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后退一步,
像受惊的小鹿般躲到了沈砚宽阔的身后,只探出半张脸,
那双大眼里盛满了真实的惊恐和毫不掩饰的嫌恶,“她……她流血了!好可怕!砚,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快让她走开!别过了病气给我!”沈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焦急,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不耐。他眉头紧锁,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像看一个惹了***烦的累赘。他甚至没有上前一步。“苏婉,
”他的声音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冷,“要病就回自己房里去病!别在这里咳血,吓到阿依娜。
”他的视线扫过我捂着嘴的、沾着血迹的手,眉头皱得更深,
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收拾干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精准地捅进心窝最深处。回自己房里去病。收拾干净。原来我的存在,我的痛苦,我的生死,
都抵不过惊扰了他心尖上那颗明珠的一丝可能。喉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呛咳出来。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冰冷的地砖上,开出几朵刺目的暗红。我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血迹,
又慢慢抬起眼,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向那个躲在沈砚身后、满脸惊惧的少女,
再看向那个挡在她身前、对我只剩下不耐和厌弃的男人。十年阳寿换来的护身符,
就密密地绣在他贴身的战袍内衬里,紧挨着他心脏的位置。那是我用命换来的平安咒。此刻,
它紧贴着的这颗心,却只为了另一个女人的惊惧而跳动,
只为了驱赶我这个“污秽”的旧人而冰冷。一股荒诞至极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冻僵了四肢百骸。连那撕心裂肺的痛,似乎都麻木了。* * *自那日正堂咳血,
我像是被彻底遗忘在了将军府最荒僻的角落。这座曾经因我的绣品而增色添彩的府邸,
如今处处透着冰冷的陌生。下人们的眼神躲躲闪闪,昔日殷勤的管事婆子,
如今连份例的炭火都克扣得厉害。深秋的风一日冷过一日,从糊窗的薄纱缝隙里钻进来,
带着刺骨的寒意。只有芸香,还固执地守在我身边,每日变着法子想逗我开心,
或是从厨房偷偷弄来一碗热粥。可每次对上我空洞的眼神,她的话便哽在喉头,
只剩下通红的眼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心口的闷痛成了附骨之疽,咳嗽也如影随形,
每一次都耗尽力气,咳得眼前发黑。咳出的血,从最初的暗红,渐渐染上更深的污浊。
我知道,巫神的诅咒,正随着那十年阳寿的燃烧,一点点吞噬着我残余的生命。药石?
早已无用了。我平静地倒掉一碗碗苦涩的汤药,那褐色的汁液渗进冰冷的泥土,无声无息。
直到那日午后。我蜷在窗边一张褪了色的旧藤椅里,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试图汲取一点点稀薄的暖意。窗外是荒芜的小院,几株枯瘦的芭蕉在风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