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光柱的余晖仿佛还烙印在视网膜上,龙吟的震鸣似乎仍在耳蜗里回荡。
林天时跟着沉默的父亲林震山,穿过测试中心尚未完全平息的人群。
那些曾经投向他的轻蔑目光,此刻被敬畏、探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像无形的针,刺得他比之前的嘲笑更不自在。
他低着头,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块此刻温润如玉、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创生金属,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如同安抚般的宁静脉动。
这宁静与他内心的茫然格格不入。
回到家,母亲苏婉清几乎是扑上来的。
她紧紧抱住儿子,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的激动:“天时!
我的天时!
龙吟级!
全共鸣!
创生金属……天啊!
你爸爸说得对,创生金属不是废物!
它是……它是……”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和后背,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林天时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她的喜悦,心中却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妈,我没事。”
苏婉清松开他,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那未干的泪痕。
喜悦稍稍冷却,被担忧取代:“怎么了,天时?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是不是测试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
她目光凌厉地扫向林震山,带着询问。
林震山己经走到他那张堆满了精密零件、闪烁着幽蓝能量弧光的工作台前,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整理工具。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沉稳,甚至……过于平静了。
对于儿子震惊大陆的测试结果,他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或狂喜。
林天时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闷:“没有欺负我……妈。”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金属,那块金属似乎理解他的心情,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悲悯的暖流。
“我只是……只是觉得那些金属……很痛苦。”
“痛苦?”
苏婉清一愣。
“嗯,”林天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当我把手按在共鸣仪上的时候……我听到了。
它们在哭,在尖叫……时间被禁锢的绝望,空间被压缩的窒息,光明和黑暗互相撕咬……还有木、水、火、土……它们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那个仪器……是把九种金属强行熔合在一起,忤逆了它们的意志……它们在悲鸣,很痛苦很痛苦……”他沉浸在那份巨大的共情悲伤里,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这一次,是为那些无人倾听、无人理解的金属之痛。
就在这时——“哐当!”
一声突兀的金属坠地声从工作台方向传来。
林天时和苏婉清同时望去。
只见一个林震山常用的、用来校准微型能量回路的高精度探针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林震山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弯下腰,将那枚探针捡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停顿了几秒,指节微微发白。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将探针放回原位,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径首走向自己的卧室。
“震山?”
苏婉清疑惑地叫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卧室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林震山的异常沉默,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林天时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他隐约觉得,父亲的反应,似乎和自己感受到的金属悲鸣有关。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度过。
苏婉清努力活跃气氛,林天时强打精神回应,林震山则吃得很少,沉默得像一块磐石。
夜色渐深,林天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天花板。
口袋里的创生金属贴着他的皮肤,温润的白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颗微小的星辰。
它在低语,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古老的、包容的、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似乎在抚慰着他混乱的心绪。
渐渐地,在金属的低语中,他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引擎轰鸣声将他唤醒。
林天时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并非躺在熟悉的床上。
身下是冰冷的、带有复杂减震结构的座椅,眼前是闪烁着幽蓝色数据流的透明视窗。
窗外,是飞速向后掠去的、被黎明前微光勾勒出轮廓的山川大地。
微型移动机甲!
父亲林震山的得意之作,一个兼具高速移动和基础防御能力的精巧机械。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爸爸?”
他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前方驾驶座上,林震山沉稳的身影被仪表盘的光芒勾勒出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
林天时看向视窗角落的导航信息,瞳孔骤然收缩——目的地:龙天市龙天实验小学。
预计抵达时间:07:30。
当前位置:龙脊山脉上空,距离龙天市约800公里。
龙天市?!
龙天实验小学?!
他们的家,在日落镇,那是龙梓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距离龙天市……三千公里!
巨大的地理跨度带来的冲击,比测试时的龙吟更让他心惊。
这不是普通的转学,这是彻底的放逐,将他从熟悉的一切中连根拔起。
短暂的震惊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
他强忍着,没有哭,也没有质问。
他只是看着父亲冷硬的背影,问了一个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问题:“爸爸,去那里……我会不会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机甲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过了几秒,林震山才缓缓转过头。
黎明前的微光透过视窗,照亮了他线条刚硬、此刻却显得有些疲惫的侧脸。
他没有回答林天时的问题,反而反问,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害怕了?”
林天时迎上父亲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如渊,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
他用力摇摇头,将所有的委屈和依恋咽回肚子里,只留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不怕。”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只要我能变强,怎么样都行。”
只要能变强,强到不再被嘲笑,强到能理解金属的痛苦,强到……或许能改变什么。
这是支撑他此刻的唯一信念。
林震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最终,他只是转回头,重新凝视着前方翻滚的云海,再未发一言。
机甲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引擎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林天时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
口袋里的创生金属,那温润的白光似乎更亮了一些,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悄然注入他彷徨的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机甲开始平稳下降。
视窗中,一座庞大得如同钢铁巨兽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龙天市,龙渊联邦的首都,科技与权力的中心。
机甲轻盈地滑入专用通道,最终停靠在龙天实验小学那宏伟得如同军事堡垒般的校门前。
舱门无声滑开。
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
林震山率先走了下去。
林天时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下去。
双脚踩在龙天市坚硬冰冷的合金地面上,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渺小感瞬间包裹了他。
林震山没有看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薄薄的、约指甲盖大小的晶片,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九色光华!
每一种颜色都纯粹到了极致,仿佛蕴含着对应金属最本源的力量,它们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以一种玄奥的方式互相交融、流转,最终在中心形成一点深邃的、包容一切的纯净白光——创生之色。
“拿着。”
林震山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林天时小心翼翼地接过。
晶片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九色光华在他掌心流淌,与他口袋里的创生金属产生了奇妙的共鸣,白光瞬间亮了几分。
“放在你的后脑,准备一下。”
林震山的语气不容置疑,“会很痛。
之所以三岁就要安装,是因为三岁的孩子记不住这种痛。”
林天时握紧了晶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他没有问为什么现在才给,也没有抱怨。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力点了点头。
林震山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疼,但瞬间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
他拿出一个连接着微型能量源的金属模块,模块前端闪烁着危险的红光——高温模块。
“这是我帮你编排的芯片,”林震山一边将高温模块对准林天时的后脑,一边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说道,“历史上没人编排过创生芯片。
我为你扩容了,达到‘亿万级’编排,里面包含了八系最强机甲师和八系最强机械师毕生最核心的操控经验和设计蓝图。”
林天时身体猛地一僵。
“由创生金属进行融合统一。”
林震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狂傲的笑意,“你爸***了这么多年‘专精机械师’,可不只是在修机甲。
那些傻子的核心数据……我收集了不少。”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透露出惊天的秘密和父亲深不可测的布局!
林天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过,很痛的。
你承受一下。”
林震山的语气瞬间又恢复了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预告。
话音未落,林天时后脑传来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痛!
“啊——!!!”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脑髓上!
高温模块释放出的恐怖热量瞬间灼烧着他的皮肤、血肉,仿佛要将他的颅骨都融化!
剧烈的灼痛感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紧接着,更恐怖的冲击接踵而至!
不是热量,而是信息!
海啸般的、狂暴无序的数据洪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
八系最强者的战斗本能、操作技巧、机甲结构、能量回路设计、材料学巅峰……无数复杂到极致的知识碎片、操控指令、设计图纸,像失控的野兽,在他脆弱的意识里横冲首撞!
大脑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即将爆炸的恒星,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撕裂、被撑爆!
“呃啊啊啊——!!!”
林天时再也无法抑制,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
后脑勺的皮肤在高温和能量冲击下迅速焦黑、溃烂,发出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一个血肉模糊的创口正在形成。
他能清晰地“看到”芯片边缘那庞大的九色结构,正强行挤入他后脑勺那本应只为小芯片预留的空间。
大部分芯片边缘,如同狰狞的金属荆棘,深深地、永久地刺入了周围的皮肉和骨骼之中!
这不仅仅是植入,更像是酷刑般的“镶嵌”!
剧烈的、持续的、仿佛永无止境的胀痛和撕裂感从那创口传来,提醒着他这份力量的代价。
由于植入太晚,他的大脑和身体尚未发育到能完全承载和梳理这“亿万级”信息的程度。
芯片只是粗暴地扎根了,像一个沉睡的、混乱的宇宙塞进了他的头颅。
他暂时无法调用其中任何一位强者的经验,也无法利用它来辅助操控机甲或设计图纸。
它只是一个沉重而痛苦的“烙印”,一个通往未来的、布满荆棘的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
林天时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后脑传来阵阵麻木又尖锐的刺痛。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嵌入血肉的芯片边缘,带来新的痛苦。
林震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但他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一句安慰。
他只是等林天时稍微缓过一口气,能勉强站起来时,才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起。
“走吧,报到。”
他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
龙天实验小学的大门近在咫尺,散发着金属的冰冷光泽和森严的气息。
林震山带着步履蹒跚、后脑伤口还在渗血的林天时走到门口。
就在林天时以为父亲会再说些什么时,林震山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儿子苍白的脸,也没有看那血肉模糊的后脑。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钢铁大厦,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金属钉,狠狠砸进林天时的心里:“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就只有你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到某些地步,你甚至不能相信我。”
说完,林震山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看林天时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架微型机甲。
舱门关闭,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机甲瞬间升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龙天市灰蒙蒙的天空中。
只留下林天时一个人,站在宏伟冰冷的校门前。
后脑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父亲最后的警告在耳边冰冷回荡。
口袋里的创生金属,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白光,轻轻贴着他的身体,像黑暗中唯一的一点星火。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后脑的撕裂感和内心的巨大茫然。
新的炼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