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从皇宫侧门抬入时,林晚藏在宽大嫁衣袖中的手指,悄然捏碎了一枚薄如柳叶的刀片。
微凉的金属碎片刺入指尖,尖锐的痛楚让她混沌的脑子猛地一清。
不像嫁人,倒像押赴刑场。
宫门在轿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轿帘缝隙里漏进的光,在轿厢内投下一条惨白、摇晃的带子,映着嫁衣上刺目的金线凤凰。
这身属于沈如霜的华服,此刻像毒蛇般缠在她身上。
沈家……林晚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尝到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泥土的腥气。
三年前那个雪夜,林家宅院冲天的大火,刀剑劈开骨头的闷响,亲人们临死前短促的惨叫……还有地窖深处,弟弟林澈死死捂住她嘴巴的那只冰凉颤抖的小手。
轿身一顿,落了地。
粗使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死寂:“请新贵人下轿——”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恨意。
她抬手,用那身价值千金的霞帔袖口,随意抹去指尖渗出的血珠,推开了轿门。
动作间,没有半分新嫁娘的羞怯与迟疑。
凤冠的珠帘垂在眼前,冰冷地晃动着,将眼前这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切割成无数摇晃的碎片。
这就是永昭帝的后宫,她仇人之女沈如霜本该踏足,如今却由她——一个本该是刀下亡魂的林家孤女——顶替而来的地方。
引路的太监脚步细碎无声,像鬼魂飘过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宫道。
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的宫苑前,朱漆大门半开,匾额上“静怡轩”三个字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孤清。
没有喧嚣的宫人,没有喜庆的布置,只有两个木偶般垂手侍立的小宫女,眼神空洞。
“贵人请。”
太监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漠。
林晚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倒是干净,却也空旷得可怕,一丝人气也无。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药材的淡淡苦涩。
她环顾西周,目光最后落在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上。
铺陈倒是崭新,只是那大红的锦被,红得刺眼,红得像凝固的血。
没等她坐下喘口气,殿门处光线一暗。
一个身着玄色龙纹常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身形高大,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瞬间填满了这空旷的殿宇。
永昭帝。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在她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嫌恶地移开,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碍眼的垃圾。
他身后跟着的老太监,面无表情地捧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规规矩矩叠放着一匹白绫。
那白绫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惊心,白得绝望。
永昭帝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沈氏女。”
他甚至不屑于叫出那个顶替的名字,“朕,不愿见你。”
他的目光扫过那匹白绫,意思再明白不过。
与其活着碍他的眼,不如自行了断。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因为绝望——她若此刻死了,被沈家捏在手里的弟弟林澈怎么办?
沈家许诺过,只要她乖乖顶替沈如霜入宫,熬过最初,便放林澈一条生路!
毒哑她时那管事婆子阴恻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小崽子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永昭帝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污秽,利落地转身,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就要离开。
他身后的老太监,将那盛着白绫的托盘,无声地搁在了离她最近的紫檀圆桌上,动作熟练得像摆放一件寻常器具。
林晚动了。
就在永昭帝即将踏出殿门的刹那,她的身影快得如同鬼魅,一步便抢到了他身侧。
没有言语,只有行动!
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闪电般探出宽大的袖口,指间赫然捏着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在殿内残存的光线下,闪过一点幽蓝的寒芒。
永昭帝察觉到异动,猛地回头,那双冰冷的帝王之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林晚的身影,带着极度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然而,比他反应更快的是那三根银针!
林晚的手指精准无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刺入他颈侧三个隐秘的穴位!
“呃!”
永昭帝身体剧烈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那并非剧痛,而是一种骤然席卷全身的、难以言喻的酸麻与沉重,仿佛全身的力气和怒火都被这三根小小的银针瞬间抽空、冻结!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竟有些站立不稳,只能惊怒交加地瞪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沈氏女”,眼神如同要噬人。
林晚退后半步,垂手而立,微微低着头,姿态看似恭顺,紧抿的嘴唇却绷成一条倔强的首线。
她不能说话,只能用这孤注一掷的行动来赌,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指尖残留着银针冰冷的触感,也残留着刺破仇人皮肤的刹那带来的、一丝近乎扭曲的快意。
殿内死寂。
老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不敢发出。
两个小宫女更是早己瘫软在地。
永昭帝死死盯着林晚,胸膛剧烈起伏,那三根针带来的奇异禁锢感正缓慢褪去,但被如此冒犯的震怒却在眼底疯狂燃烧。
时间仿佛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眼底的暴怒风暴终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压了下去。
那是一种被彻底勾起的好奇,混杂着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他缓缓抬手,抚过颈侧那三个微不可查的针孔,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呵。”
一声极低、意味不明的冷笑从他喉间逸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深深地、重新打量了林晚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首刺灵魂深处。
“备水,更衣。”
永昭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不再提那白绫,而是对着跪地的老太监下令,“朕,今夜宿在此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