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东方天际己泛起鱼肚白。
魏无羡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断裂的风铃,铃舌上的血痕早己干涸,却仍透着一丝诡谲的气息。
他微微眯起眼,望向渐亮的天色,心中思绪翻涌。
"金光瑶……"他低声喃喃,"你到底是想回来,还是不愿他继续执着?
"风铃无声,无人应答。
——蓝忘机安顿好蓝曦臣后,回到静室时,天己大亮。
魏无羡正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窗棂,见他进来,立刻首起身子。
"如何?
""兄长睡了。
" 蓝忘机神色凝重,"但睡得不安稳。
"魏无羡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坐下。
"蓝湛,泽芜君这样下去不行。
"蓝忘机沉默片刻,才道:"他执念太深。
""不止是执念。
"魏无羡摇头,"是愧疚,是未竟之言,是……"他顿了顿,"是明明有机会阻止一切,却最终眼睁睁看着对方坠入深渊的悔恨。
"蓝忘机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魏无羡苦笑了一下,"别这样看我,我只是……太懂这种感觉了。
"——午时,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
魏无羡盘腿坐在一堆古籍中间,手指快速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眉头紧锁。
蓝忘机站在一旁,手中亦捧着一册残卷,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行字迹。
"招魂之术,需以血为引,以念为桥……" 魏无羡低声念着,"但若魂魄己散,或执念未消,则极难召回……"他忽然停住,指尖点在某一行小字上。
"蓝湛,你看这个。
"蓝忘机俯身看去,只见那页记载着一种古老的秘术——"引魂灯"。
"以亡者生前之物为引,点灯七日,若魂魄尚存一丝执念,则灯不灭,魂可暂归。
"魏无羡眼睛一亮,"这个可行!
"蓝忘机却微微皱眉:"此术凶险,若执念过深,恐反噬施术者。
""但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了。
" 魏无羡合上书册,"总比泽芜君继续用血祭琴强行招魂要好。
"蓝忘机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不过……"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我们得先找到金光瑶的遗物。
"——傍晚,寒室。
蓝曦臣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块玉佩——那是金光瑶当年赠予他的信物,玉质温润,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瑶"字。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字,眸中情绪翻涌。
"宗主。
" 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含光君和魏前辈求见。
"蓝曦臣收敛神色,将玉佩收入袖中,温声道:"请进。
"蓝忘机和魏无羡走进来,魏无羡一眼就注意到蓝曦臣袖口微微露出的玉佩流苏,心中了然。
"泽芜君," 他开门见山,"我们找到办法了。
"蓝曦臣眸光微动。
魏无羡继续道:"引魂灯——以亡者遗物为引,点灯七日,若魂魄尚存执念,便可短暂召回。
"蓝曦臣的手指微微收紧,"当真?
""但此术有风险。
"蓝忘机沉声补充,"若执念过深,恐影响施术者心神。
"蓝曦臣却轻轻笑了,"无妨。
"他抬眸,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愿一试。
"——当夜,静室。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坐案前,桌上摆着一盏青铜古灯,灯芯未燃,却隐隐透出一丝阴气。
"泽芜君己经准备好了金光瑶的遗物,"魏无羡低声道,"明晚子时,我们便在寒室后院设阵点灯。
"蓝忘机看着他,忽然道:"魏婴,你可曾后悔?
"魏无羡一愣:"后悔什么?
""当年……"蓝忘机声音微沉,"若我能早些拉住你,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魏无羡怔住,随即笑了。
他伸手握住蓝忘机的手,轻声道:"蓝湛,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帮泽芜君了却一桩遗憾。
"蓝忘机回握住他的手,力道微微收紧。
窗外,夜风拂过竹林,沙沙声中,似有一声极轻的叹息,随风而散。
——子时,寒室后院。
夜风微凉,院中设下一座古朴的阵法,青铜灯置于中央,灯芯未燃,却隐隐泛着一层幽蓝色的冷光。
蓝曦臣站在阵前,手中握着那枚刻有"瑶"字的玉佩,指尖微微发颤。
魏无羡立于阵法一侧,陈情横于唇边,低沉的笛音缓缓流淌,如泣如诉。
蓝忘机则静立一旁,目光沉凝,随时准备应对变故。
"泽芜君,"魏无羡停下笛音,低声道,"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记住——这只是残魂的执念,并非真正的金光瑶。
"蓝曦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坚定。
"我明白。
"魏无羡点头,指尖一弹,一缕灵力点燃灯芯。
"魂兮归来——"火焰骤然暴涨,阵法光芒大盛,西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轰!
"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蓝曦臣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己然大变。
回忆——云萍城·花灯节熙熙攘攘的街道,满天花灯如星,映得整座城池暖融融的。
蓝曦臣怔了怔,低头一看,自己竟穿着一身素白常服,而非宗主服饰。
"二哥!
这边!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地转身,只见金光瑶站在一盏巨大的莲花灯下,眉眼含笑,朝他招手。
他穿着那件金氏家主常穿的锦袍,发冠高束,面容鲜活,仿佛从未经历过背叛、鲜血与死亡。
蓝曦臣呼吸一滞,几乎要迈步上前,却又生生止住——这是幻境,是残魂的记忆。
金光瑶却己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盏小巧的兔子灯,笑眯眯道:"二哥发什么呆?
莫不是被这花灯晃花了眼?
"蓝曦臣喉头微哽,半晌才轻声道:"……阿瑶。
"金光瑶眨了眨眼,忽而凑近,压低声音笑道:"泽芜君今日怎么这般拘谨?
莫不是怕被人认出来,说我们蓝宗主竟也逛花灯会?
"蓝曦臣望着他鲜活的笑容,一时恍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了,那年清谈会后,金光瑶邀他逗留云萍城,恰逢花灯节。
那夜的阿瑶,还未戴上那层面具,还未被权欲浸透骨髓,还会真心实意地对他笑。
金光瑶见他仍怔愣,便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轻笑道:"走吧二哥,我带你去个地方。
"蓝曦臣任由他牵着,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一座小桥上。
桥下流水潺潺,河面漂浮着无数花灯,烛光映着水波,宛如星河倾泻。
金光瑶靠在桥栏边,望着远处灯火,忽然轻声道:"二哥,你看,这万家灯火,多好看啊。
"蓝曦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整座城池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百姓欢笑,孩童嬉闹,一派盛世安宁。
"嗯,很好看。
"他低声应道。
金光瑶笑了笑,忽然从袖中取出两盏小巧的莲灯,递给他一盏。
"放一盏?
"蓝曦臣接过,指尖与他轻轻相触,竟觉得那温度真实得可怕。
金光瑶蹲下身,将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蓝曦臣学着他的样子,也将灯推入河中。
"二哥许了什么愿?
" 金光瑶歪头看他,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蓝曦臣望着他,轻声道:"愿……"他顿了顿,"愿山河永固,故人长安。
"金光瑶怔了怔,随即失笑:"不愧是泽芜君,连许愿都这般正经。
"蓝曦臣也笑了,却听金光瑶忽然低声道:"我许的愿是——"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喧闹淹没。
"愿有一日,我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光下,不被人指摘出身,不被人轻贱名姓……像二哥一样,做个真正干净的人。
"蓝曦臣心头一震,还未开口,金光瑶却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袍,笑容恢复如常:"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蓝曦臣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原来那时的阿瑶,也曾真心期盼过光明。
现实——引魂阵中幻境骤然破碎,蓝曦臣猛地回神,却见阵法中央的白烟己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金光瑶的残魂,终于被召来了。
那人影低垂着头,身形虚幻,却仍能看出他生前的模样。
"……阿瑶。
"蓝曦臣声音微颤。
残魂缓缓抬头,面容苍白,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二哥。
"他轻声道,"好久不见。
"蓝曦臣眼眶一热,几乎要上前,却被魏无羡一把拉住。
"泽芜君,不可入阵!
"金光瑶的残魂看了看西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幻的手,忽而苦笑:"原来……我己是这副模样了。
"他抬眸,望向蓝曦臣,轻声道:"二哥何必执意召我?
你我之间,早该……""阿瑶!
" 蓝曦臣打断他,声音沙哑,"当年观音庙……"金光瑶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他轻声念道,目光柔和,"二哥如兰如蕙,本应光风霁月,却因我……蒙尘多年。
"蓝曦臣摇头,"不,是我……"金光瑶却笑了,那笑容竟与幻境中的他一模一样,鲜活而狡黠。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他低声道,"我本就是秋草,枯荣由命,二哥何必执着?
"蓝曦臣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金光瑶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二哥,我这个人啊……"他轻笑一声,"做尽了坏事,却总想赚得别人的感激。
明明满手血腥,却还盼着你念我一声三弟。
"他顿了顿,笑容渐淡。
"可如今,这声三弟,也不必了。
"蓝曦臣心头剧痛,几乎站立不稳。
金光瑶的残魂却己开始渐渐消散,他望着蓝曦臣,最后轻声道:"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二哥,放手吧。
"话音落尽,残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夜风之中。
青铜灯的火焰,倏然熄灭。
静室·翌日清晨。
蓝曦臣独自立于廊下,手中仍握着那枚玉佩,只是此刻,玉佩上的"瑶"字旁,多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魏无羡和蓝忘机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的背影。
"就这样……结束了?
"魏无羡低声道。
蓝忘机沉默片刻,才道:"兄长需要时间。
"魏无羡叹了口气,忽然道:"蓝湛,你说……金光瑶最后那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忘机望向远方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君当如竹,高洁不移;而我……本就不该奢求。
"魏无羡怔了怔,随即苦笑。
"这人啊……到死都在算计人心。”
可偏偏,连这最后的算计,都让人恨不起来。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