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他妈傻站着了!”
老金猛地推了我一把,力气大得出奇,差点把我从椅子上掀下去。
他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破屏幕,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带着浓烈的烟味,“看见没?!
金信!
就这个!
冲!
有多少钱冲多少钱进去!
买它!
现在!
立刻!
马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完全淹没在西周震耳欲聋的“买入”吼叫声中。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号令,一种被巨大财富幻象彻底点燃的疯狂指令。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扑向交易柜台。
账户里所有的钱——包括ST渤海赚来的一百五,甚至还有前两天刚发下来准备交房租的几百块生活费——都变成了填满交易单的数字。
我甚至没看清最终成交价是多少,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和屏幕上那一片令人眩晕的血红。
那天下午的行情,像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在最高点绚烂地炸开,然后……戛然而止。
金信基金最终以当天惊人的涨幅收盘。
我走出营业厅时,脚步都是虚浮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傻气的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
夏天的夕阳依旧炽热,照在脸上却像温柔的抚摸。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的***,此刻听来都如同美妙的乐章。
我盘算着这笔“飞来横财”的用途,也许可以给父亲买条好烟,给母亲添件新衣……世界从未如此美好。
第二天开盘前,营业厅的气氛有些异样。
少了前几日的喧嚣亢奋,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沉闷。
巨大的电子屏幕一片沉寂,只有待开盘的提示在无声闪烁。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挤在人群中,心里莫名地发慌,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突然,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走到大厅中央,手里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温热的纸。
他没有用扩音器,只是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公事公办的语调宣布:“接紧急通知,以下基金因交易异常波动,自即时起暂停交易,进行核查。”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几个基金代码,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金信基金……”当最后那个名字钻进耳朵的刹那,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
眼前猛地一黑,周围所有的声音——那些惊呼、抱怨、咒骂——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我死死盯着工作人员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仿佛那是来自地狱的传票。
暂停交易?
核查?
什么意思?
我的钱呢?
我那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焐热的巨额浮盈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下意识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首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漫长的、煎熬的等待。
停牌公告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营业厅里所有的狂热,只剩下死寂般的焦虑和恐慌在无声蔓延。
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互相打探着消息,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老金也蔫了,缩在角落的椅子上,蒲扇无力地垂在腿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反复念叨着:“搞什么名堂……搞什么名堂……”几天后,那张决定命运的公告终于贴了出来。
白纸黑字,冰冷刺眼。
关于“金信基金异常波动核查结果及复牌安排”。
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几个关键词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核查认定交易存在重大异常……为维护市场公平……决定采取除权措施……复牌价格基准为核查前十个交易日平均价……” 下面跟着一行更小的字,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除权差额部分……需由原持有人……在指定日期前……以现金方式等额补足……方可维持原有持仓成本……逾期未补足者……复牌后持仓成本将按除权后价格重新计算……”除权?
补足?
等额现金?
维持成本?
重新计算?
我一遍遍读着这些冰冷拗口的术语,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团缠死的乱麻。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营业厅里己经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
什么叫要我们补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声音颤抖着问。
“妈的!
这不是明抢吗?!”
一个中年汉子愤怒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穿着西装、看起来像老股民的人铁青着脸,指着公告对旁边茫然无措的人解释:“……简单说,就是他们觉得之前涨得太疯,不合理,现在要把价格强行砍掉一大截!
你想保住你原来买的价格?
行!
把你账户里因为‘虚高’多出来的那部分钱,真金白银地补进去!
不补?
好,开盘你的成本首接按他们砍掉后的低价算,那你之前赚的‘浮盈’就全没了!
本金也亏一大块!”
“这不是逼着人往里填坑吗?”
有人绝望地哀嚎。
“补?
我们哪来的钱补啊?!”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挤在人群里,耳朵嗡嗡作响,那个老股民的解释像冰冷的铁水浇灌进我的血管。
我飞快地心算着。
公告里给出的除权后基准价,比我买入的价格,低了一大截!
如果要维持我买入时的成本,需要补足的差额……那个数字在我脑海里跳出来:八千多块!
八千多块!
一个足以让我眼前发黑的天文数字!
父亲那沉甸甸的三千块本金,那五天提心吊胆赚来的一百五十块,还有我那可怜巴巴的生活费……难道就这样被这轻飘飘的一纸公告彻底抹掉?
还要再往里填八千?
不填,开盘就是血本无归!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指甲再次被牙齿啃噬,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猛地冲出营业厅,外面炽热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