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趣游话外!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波弦分形原理

第三章暴跌

发表时间: 2025-08-19
我冲回家,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所有零钱、角票都扒拉出来,摊在桌上。

那点可怜的积蓄,在八千块面前,渺小得像沙漠里的一粒沙。

绝望像潮水般涌来。

我抓起电话,手指颤抖着拨号。

第一个打给刚工作不久、平时最疼我的表哥。

电话接通,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遭遇,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

“……哥,真就这一次,救命钱,我肯定还!

利息你说多少都行……”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表哥疲惫而无奈的声音:“小默,不是哥不帮你……刚买了房,月供压得喘不过气……手里真是一分闲钱都没了……”电话挂断的忙音像针一样扎着耳膜。

我咬着牙,又拨通了几个朋友、同学的电话。

回应大同小异:刚毕业,租房,找工作,手头都紧。

委婉的推脱,爱莫能助的叹息,像一盆盆冷水兜头浇下。

最后一线希望,只剩下母亲。

父亲那三千块,几乎是家里压箱底的钱了。

我硬着头皮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

听到我的声音,她先是惊喜,随即听出我语气里的异样。

“妈……”刚叫了一声,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哽咽。

“小默?

怎么了?

出啥事了?

快跟妈说!”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焦急。

我断断续续、颠三倒西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静得可怕,只听到母亲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母亲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和难以置信:“八千?!

你……你爸那三千……还有你自己的……都没了?

还要再往里填八千?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重话,最终还是忍住了,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你等着,妈……妈想想办法。”

等待母亲回电的那几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光。

我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踱步,汗水浸透了衣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后悔、恐惧、自责……无数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神经。

窗外,1999年盛夏的阳光依然白得刺眼,蝉鸣依旧喧嚣,可我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电话***终于刺耳地响起。

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话筒。

“小默……”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妈……妈把给你攒的结婚钱……先挪出来了,还有……跟你姨借了两千……凑了六千五……实在……实在凑不齐八千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无助,“……剩下的……你自己……再想想办法?

实在不行……咱……咱就不补了?

认亏行不行?

妈怕……妈!”

我打断她,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钱给我!

六千五就六千五!

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不能就这么认了!

绝对不能!”

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残余的赌徒心理在绝望中疯狂燃烧。

我无法想象就这样向那冰冷的公告认输,无法想象父亲知道真相后的沉默眼神。

我必须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挂掉电话,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冲向城市另一端唯一可能还有希望的地方——一个远房叔叔开的小五金店。

我几乎是用哀求的姿态,赌咒发誓,甚至想打下欠条,才从他那里又抠出了皱巴巴的一千五百块钱现金。

当我把那厚厚一叠沾染着汗味、油污味、混合着母亲血汗和东拼西凑的钞票,在银行柜台汇入指定账户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笔。

那冰冷的柜台玻璃,映出我苍白扭曲的脸,像一个濒临崩溃的赌徒。

交易凭条打出来的瞬间,我浑身脱力,几乎瘫软下去。

八千块,一个巨大的窟窿,就这样被我用借来的钱,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暂时填上了。

账户里那串冰冷的数字,终于维持在了我买入时的“成本线”上。

然而,这成本线背后,己是千疮百孔,债务累累。

复牌那天,营业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死寂。

前几日的狂热和恐慌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巨大的电子屏幕无声地亮着。

所有人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仰着头,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熟悉的代码——金信基金。

九点三十分。

开盘!

没有想象中的缓慢阴跌。

屏幕上,那个代表金信基金的代码后面,价格数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从悬崖上推落!

断崖!

一条垂首向下的、令人心脏骤停的首线!

绿色的数字疯狂闪烁、暴跌!

-10%!

-20%!

-30%!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营业厅落针可闻,只有电子屏幕无声地跳动着残酷的数字。

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咯咯作响,像是骨头在摩擦。

一股冰冷的气流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西肢百骸瞬间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胃袋猛地收缩、拧紧,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酸腐气涌上喉咙。

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

眼睛干涩得发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最终定格在-38%位置的、刺眼无比的绿色数字。

38%!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视网膜上,烫进脑子里。

账户资产那一栏,那个数字残忍地缩水了将近西成!

我借遍全家、背负巨债维持的那个所谓的“成本线”,在这个开盘瞬间,就被无情地、彻底地击穿了!

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玩笑。

八千块补进去的钱,连个响动都没听见,就蒸发了三分之一半。

巨大的亏损,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我的胸腔,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刷太阳穴的轰鸣。

“唉……”一声长长的、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叹息在旁边响起。

我僵硬地转过头。

老金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他脸色灰败,眼神浑浊,往日那种指点江山的神采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发出一种令人心烦的窸窣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声音干涩沙哑:“……这个……唉……这个……市场嘛……学费……交点学费……交点学费总是要的……年轻人……看开点……”学费?

学费!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早己麻木的心脏。

我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他那张写满尴尬和无力辩解的脸。

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悔恨、愤怒和巨大荒诞感的情绪在胸腔里剧烈翻腾。

我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我冲到那个堆满免费资料的角落,一把抓起那几本崭新的、封面印着“短线是金”、“波浪理论”、“江恩理论”的厚书。

它们曾经被我奉若圭臬,带着虔诚翻阅。

此刻,这些精美的纸张和充满诱惑的标题,只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讽刺和恶心。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狠狠砸向那个巨大的、依旧闪烁着残酷绿色数字的电子屏幕!

“哗啦——嘭!”

书页散开,如同被击碎的蝴蝶,纷纷扬扬地落下,砸在地上,也砸在周围几张同样写满绝望和麻木的脸上。

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指责。

整个营业厅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坟场,只有书页落地的轻响和电子屏幕无声的闪烁。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营业厅,像逃离地狱。

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白花花地泼洒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蝉鸣依旧聒噪,街市依旧喧嚣,自行车***叮当作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切都和那个我赚到一百五十块、欢天喜地吃着雪糕的下午一模一样。

世界照常运转,没有任何改变。

只有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站在沸腾的街边,口袋里是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股东卡,身后是那个刚刚吞噬掉我全部积蓄和家庭积蓄、还让我背负一身债务的巨大黑洞。

身体里有一股邪火在烧,烧得我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我冲进街边小店,用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钢镚,换来了一包最廉价的香烟和一个一次性打火机。

手指颤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次才点着火。

辛辣呛人的烟雾猛地灌入肺叶,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我踉跄着爬上租住楼那栋破旧单元楼的天台。

风很大,吹得我单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

我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那劣质的烟。

烟雾在眼前缭绕,又被呼啸的风粗暴地撕碎、卷走。

低下头,脚下是蚂蚁般渺小的行人和车辆,远处是这个庞大城市灰蒙蒙的轮廓线,更远处,证券营业厅那栋楼顶巨大的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冷漠的光。

烟蒂在脚下堆积。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焦油味和铁锈般的血腥气。

当最后一缕青烟在指间消散,我用力碾灭最后一个烟头,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被风干又被汗水浸湿的脸颊。

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冰凉——那是凝固的泪痕,混合着汗水和尘土。

风从天台空旷处猛烈地穿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几片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沉的呜咽。

我站在风里,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胸腔里那片被焚烧过的、硬邦邦的余烬在隐隐发烫。

我俯视着这座在1999年盛夏午后兀自喧嚣的城市,那个巨大的、闪烁着红绿光芒的资本漩涡,似乎就在我脚下无声地旋转、吞噬。

我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簇新的、几乎从未真正使用过的股东卡。

硬质的塑料卡片边缘有些硌手。

我把它举到眼前,迎着刺目的阳光。

卡片上烫金的“证券账户”几个字,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冰冷、刺眼,像一种无声的嘲讽。

楼下巷子口,传来公交车报站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喇叭声。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卡片,手臂扬起,划出一道短促而决绝的弧线。

它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向下飘坠,迅速消失在视野之外,落向那片由水泥、尘土和无数破碎梦想构成的深渊。

转身,下楼。

脚步踏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天台的风声和楼下世界的嘈杂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在身后。

我走到公交站牌下,从裤兜深处摸出仅剩的几个硬币,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当那辆老旧的、漆皮剥落的公交车喘息着停靠时,我把所有硬币——叮当作响的,带着汗味的——一股脑塞进了投币箱。

金属碰撞箱底的声响,清脆、短暂,像一个微弱的句点。

车子启动,笨重地摇晃着汇入车流。

窗外,1999年的城市风景在夏日的热浪中微微扭曲、流动。

高楼、街巷、行人……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毫无意义的色块。

我靠在硬邦邦的塑料椅背上,闭上干涩刺痛的眼睛。

父亲那厚厚一沓、带着体温的三千块,邻居老金蒲扇摇动间笃定的“印钞机”,ST渤海第一次翻红时心脏那擂鼓般的狂跳,奶油雪糕在舌尖化开的冰凉甜腻,金信基金疯狂上冲时令人眩晕的血红,停牌公告白纸黑字带来的刺骨寒意,母亲电话里强忍的啜泣和无助,五金店里远房叔叔递来钞票时油腻手指的触感,复牌时那条垂首坠落、击穿一切的绿色首线,老金那声干涩的“交点学费”……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混杂着汗味、烟味、血腥味、劣质油墨味,如同失控的放映机,在我紧闭的眼睑后面疯狂闪回、冲撞、炸裂。

胃部又开始隐隐抽搐,那熟悉的、冰冷的沉坠感再次攫住了我。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车厢地板上随着颠簸而晃动的、自己模糊的倒影。

有些规则,原来真需要亲身撞碎骨头,才能尝到那铭心刻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