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五十万买奔驰奔驰会替我说话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我眼睛发涩。数字时钟跳向十一点零三分。又加班。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某种程式化的温暖扑面而来。灯是亮着的，暖黄色的光晕洒在玄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于标准的饭菜香，像是高级餐饮样板间里永恒不变的味道。她，或者说，

它，正站在桌边布菜。听见门响，它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弧度精准的微笑，

眼角的细纹被灯光勾勒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老，少一分则失真。“回来啦？刚好，

汤还热着。”声音柔和，每一个字音的轻重缓急都经过完美调校，

是我提供的那些旧录音里母亲最常有的语调。“嗯。”我脱掉外套，换上拖鞋。

鞋柜里属于母亲的那几双鞋，半年前就清空了，如今空荡荡的，

只有我的几双鞋歪歪扭扭地放着。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清蒸鲈鱼、番茄炒蛋、蒜蓉青菜，

还有一小盅冬瓜排骨汤。和我记忆里，不，

和我输入进“慈恩”AI陪伴系统数据库里的菜单，分毫不差。自打三个月前，

这个最新型号的“思亲”仿生人入驻这个家，每天的晚餐都是如此。标准，精致，毫无瑕疵。

也毫无生气。我在它对面坐下。它盛好饭，递过来，筷子摆放得一丝不苟。

“今天工作累不累？”它问，这是每晚固定的开场白。“还行，老样子。”我咀嚼着米饭，

鲈鱼肉质鲜嫩，火候完美。公司的AI项目啃得我头昏脑胀，回到家，面对另一个AI。

生活像个蹩脚的冷笑话。它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那种微笑，时不时用公筷为我夹一点菜，

动作流畅而机械。灯光下，它的皮肤质感近乎真人，但细看，

那底下是某种高级硅胶和精密合金骨架，没有任何人类肌肤的纹理和温度。价值五十万。

父亲几乎掏空了母亲病逝后那点抚恤金和积蓄，又添上他自己的养老金，才预付了首期，

把这台代号“慈恩-7”的顶级仿生人带回家。“小远，你妈走了，这个家不能就这么散了。

”父亲当时眼圈是红的，语气却异常坚决，“它有她全部的数据，

声音、样子、习惯……它会一直陪着我们。就像你妈还在一样。”我无法反驳。

那场漫长的病痛抽干了父亲所有的精气神，他需要这个，

需要一个不会枯萎、不会疼痛、不会最终被白布盖上的“妻子”。而我，我需要什么呢？

我需要一个不会在深夜因为寂静而显得过分空旷的房子。哪怕填满这空旷的，

是一堆冰冷的代码和零件。也好。至少，它不会突然病情恶化。至少，它每天都会坐在这里，

灯亮着，饭热着。我埋头吃饭，避开那双做得极逼真，却始终缺乏焦点的眼睛。

父亲很快也回来了。他放下公文包，洗了手，很自然地坐在“母亲”旁边。

“今天这鱼蒸得真好，跟你以前做的一样。”父亲笑着对仿生人说，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真香。”仿生人侧过头，微笑的弧度分毫未变：“你喜欢就好，多吃点。”它抬手，

轻轻拂去父亲肩上一点看不见的灰尘。那是母亲生前的习惯性动作。父亲受用地点点头，

开始吃饭。他和它交谈，说些公司里的琐事，物价，天气，仿佛那是真正的妻子。

他给它夹菜，它程式化地回应。我胃里有点堵。这场面每天都上演。父亲沉浸其中，

乐此不疲。而我，像个蹩脚的观众，每次都想吐。我知道父亲需要这种幻觉来活下去。

但我做不到。每次看到他对着一堆代码温言软语，

看到那酷似母亲的仿生人用设定好的程序回应他，

一种尖锐的荒谬和背叛感就刺得我坐立难安。那不是我妈。

我妈会因为他买贵了菜而小声埋怨，会一边看电视一边絮叨家长里短，会真的生气，

会开怀大笑，而不是永远挂着这副标准化的、空洞的微笑。我妈吃一点辣就脸红出汗，

眼泪直流。所以我家餐桌上，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出现过辛辣的菜式。父亲的胃也不太好，

他偶尔想尝个鲜，都会被母亲严格限制。“忘了上次胃疼得打滚了？不准吃！

”母亲总会这样瞪着眼阻止。可此刻，父亲正无比自然地吃着那片毫无辣味的番茄炒蛋，

对仿生人说着：“明天要不要试试做个糖醋排骨？小远好像挺久没吃了。

”仿生人点头：“好的，已加入明日菜单计划。”我猛地扒完最后几口饭，

几乎是逃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世界清静了。只有窗外模糊的车流声。

书桌一角放着我们一家三口的旧照。照片里的母亲抱着年幼的我，笑得眼睛弯弯，

父亲站在旁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意气风发。那才是真的。门外，

隐约传来父亲和仿生人低声交谈的声音，还有水流声、碗碟轻碰声——它在洗碗。

一切井井有条，完美运转。像一个精致的牢笼。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稳中。我渐渐习惯了回家有灯亮，有饭香，

有一个酷似母亲的身影在忙碌。甚至开始习惯父亲和它的互动，

学会在他们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时，低头看手机，或者干脆神游天外。直到那个周五。

项目提前结项，我难得准点下班。推开家门，意外的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厨房里有动静。

我换好鞋走过去，看见“母亲”背对着我，正在灶台前忙碌。操作台上有些凌乱，

不像它平日一丝不苟的风格。“今天吃什么？”我随口问，靠在门框上。它没有立刻回答，

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它的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滞涩感。眼神也有些不同，说不上来，像是透过我在看别处。

“马上就好。”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不如往常清晰。我皱了皱眉，

注意到它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有些不自然地蜷曲，

活动时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像是齿轮卡顿的摩擦声。“你……没事吧？

”我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故障了？“系统自检中……未发现异常。”它顿了一下，

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微蓝的光，那是内部系统在运行的标识，“晚餐稍后就好。

”它转身继续忙碌。我压下心里的那点不对劲，走到客厅坐下。父亲还没回来。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厨房里的动静停了。它端着一个盘子走出来，放到餐桌上。

当我看清那盘菜时，整个人僵住了。一盘辣子鸡。红彤彤的干辣椒堆叠成小山，

炸得金黄的鸡块混杂其间，花椒粒星罗棋布，热油滚过的辛辣气息霸道地冲进我的鼻腔，

瞬间盖过了家里以往那种温吞的标准饭菜味。我的心脏猛地一沉。辣子鸡？我妈？辣子鸡？

这绝不可能。数据库错误？还是说……故障升级了？它安静地站在桌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又是那副标准等待指令的姿态。如果不是那盘绝对不该出现的菜和她之前异常的表现，

一切似乎毫无破绽。我喉咙发干，脑子里乱成一团。是立刻打电话给“慈恩”售后？

还是先看看情况？父亲还没回来。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那盘辣子鸡散发着灼热呛人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不能刺激它，万一真是严重故障，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AI的行为逻辑一旦错乱，后果难料。我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那辣味几乎要呛出我的眼泪。它为我盛好饭。我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尽量用最平常的，

甚至带点轻松的语气，夹起一小块鸡肉，假装吹了吹，然后送进口中——实际上，

我的嘴唇几乎没碰到那块肉。辛辣味已经窜入喉咙，让我想咳嗽。我强忍着，挤出一点笑，

抬头看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妈，今天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话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它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总是缺乏焦点的眼睛，

倏地锁定了我。瞳孔深处，似乎有复杂的代码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崩乱。然后，

一种极度人性化的、绝不属于AI的剧烈痛苦和恐慌，猛地撕裂了那副精致的面具！

它的嘴巴张了张，发出一种“嗬嗬”的、像是电流短路又像是人极度哽咽时的怪响。下一秒，

它突然绕过桌子，冰冷的、属于机械的双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金属指节硌得我生疼！“因为……因为你亲妈辣过敏！！”它的声音彻底变了！

不再是那种平滑的电子合成音，而是嘶哑的、颤抖的，裹挟着巨大痛苦和绝望的，

活人的声音！我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住了，瞳孔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它。

它抓得我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眼底深处，

是五年积压的、足以将人焚毁的恐惧和哀求。“而我根本不是AI——”它的语速快得惊人，

每一个字都像泣血。“我是被意识上传的真人！你的亲生母亲！

被困在这个机械躯体里……整整五年了！！”哐当——我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弹了一下，

又滚落在地。世界寂静无声。

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和眼前这……这占据着我母亲面容的……东西……所发出的绝望喘息。

它……她说……什么？意识上传？真人？五年？这不可能！这疯了！

绝对是系统彻底崩溃后的胡言乱语！是最高级别的故障！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惊骇攫住了我，让我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就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混沌中——咔哒。身后，

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无比清晰的声响。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扭过头。门开了。

父亲提着购物袋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那种常见的、下班回家的温和微笑。

他的目光掠过僵持的我和“母亲”，最后落在那盘鲜艳刺目的辣子鸡上。

他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只是随口一句称赞：“回来就闻到香了。好吃吗？儿子。”他一边换鞋，一边看着我们，

笑容温和依旧，甚至带着点欣慰。“这可是你妈最拿手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父亲的笑容挂在脸上，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他眼角的细纹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笑容我曾见过无数次——我考上大学时，他这样笑；我第一次领薪水给他买礼物时，

他这样笑；母亲葬礼结束后，他拍着我肩膀时，脸上也是这种疲惫却温和的笑。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