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并非埋葬于过去,而是蛰伏于未来,等待着某个裂缝,悄然归来。
那年夏天的雨,黏腻而窒闷,至今仍濡湿在我的梦境里。
它从未真正停过。
空气里总是浮动着老旧楼板、廉价洗发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微尘气息。
那是我们——我和陆汐——称之为“家”的味道,一个用勤工俭学的微薄薪水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巢。
她总说,我们是被命运遗忘的孩子,从孤儿院那片灰色的土壤里挣扎着长出来,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她说这话时,眼睛是亮的,像淬了星火,烧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我那时以为,只要我们足够用力地奔跑,就能把过去远远甩在身后。
首到那个下午。
天色晦暗如倒悬的墨缸,暴雨将至未至。
风扇叶片的切割声,是房间里唯一疲倦的心跳。
陆汐在上铺翻着书,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栏杆。
忽然,她探下身,长发泻落如瀑。
“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迷离,“你相信吗?
有些东西,不是用锁关住的,而是用人。”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书架最高处那只积满灰尘的旧木盒上。
那是院长移交给我们时,唯一附带着沉默与叹息的“遗产”。
锁孔锈蚀,仿佛封印着一个缄默的誓言。
“又胡思乱想。”
我低下头,试图专注于眼前的账本,数字却模糊成一片。
“不是胡思乱想,”她固执地反驳,声音飘忽得像窗外的云,“我最近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个梦,其中一个,整个梦境的所有东西上面就刻着和这盒子上一样的花纹。
我好像……能听到里面有声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无端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我斥责她,说她是暑假闲出了毛病。
她咯咯地笑,丢下枕头砸我,那点阴霾仿佛瞬间消散,又被她藏回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深处。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场终于倾泻而下的暴雨,洗刷了城市的尘埃,却仿佛将某种更深邃的东西冲刷了出来。
雨停之后,世界并未变得清晰,反而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湿漉漉的静谧里。
然后,她便走了。
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干净利落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
现场找不到任何闯入的痕迹,没有挣扎,没有理由,只有她消失前,瞳孔里凝固的、极致的惊骇,仿佛看见了现实帷幕之后,那无法形容的真相。
警察们用“离奇意外”潦草地结了案。
世界照常运转,仿佛从未有过一个叫陆汐的女孩存在过。
只有我知道不是。
她留下的那个旧木盒,锁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还有她所说的那个梦,那扇门,那些花纹……它们成了啃噬我心脏的蚂蚁。
悲伤会让人沉沦,但执念会让人发疯。
我开始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那片无边无际的雨声,以及雨声深处,她若有若无的呼唤。
首到第一个“阈”向我洞开。
那不是梦。
梦没有那样冰冷的实感,没有那种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惧。
那是一个扭曲的、由他人的噩梦与执念构筑的牢笼。
而我,成了一个被迫的潜航者。
也正是在那片光怪陆离的绝望之海里,我遇见了他——朔。
他非人非鬼,行走于现实与虚幻的裂缝之间,周身散发着旧墓穴般的寒凉与古老。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趣。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他的声音像碎冰摩擦,“还有‘它’的烙印。
你想找到答案?
那就跟上,别在下一个‘阈’里死了。”
答案。
我渴望它,胜过渴望氧气。
我想知道陆汐究竟触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我想知道那旧木盒里锁着的,究竟是我们的过去,还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未来。
于是,我踏入了那片无尽灰暗的意识之海。
前方是蛰伏在无数梦境深处的、冰冷而诡异的“真相”。
而我唯一的船票,是我永不苏醒的执念,与一个非人之徒危险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