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总是带着点不请自来的热情,哗啦一下泼满了大半个房间,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变得金光闪闪,充满了活力。
陆洄其实早就醒了,闭着眼赖在床上。
昨晚那些关于凉意和细微声响的记忆,像蚊子似的在脑子里嗡嗡转,没让他睡踏实。
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上铺的动静——呼吸均匀,还好,听起来睡得很沉。
终于,上铺传来熟悉的窸窣声和一个小小的哈欠。
陆洄赶紧闭上眼,努力让呼吸显得悠长平稳。
“哥?
醒了吗?”
陆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懒洋洋的。
陆洄演技上线,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完美演绎“被吵醒的哥哥”。
他听见她轻巧地跳下床,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向洗手间,水流声哗哗响起。
一切听起来都再正常不过,他心里那点小疙瘩好像也被这日常的声音熨平了些。
等他磨磨蹭蹭坐起身,看到陆汐己经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一本摊开的原文书和稿纸占满了桌面。
她头发随便抓了个揪,嘴里叼着一根头绳,正皱着眉头对付一段看起来有点棘手的诗句。
“哟,陆大翻译家今天这么勤奋?”
陆洄打着哈欠调侃她,一边下床给自己倒水。
“别提了,甲方催命似的,一首小破诗,非要翻译出神的叹息、凡人的呐喊、自然的馈赠、鱼的记忆的感觉。”
陆汐头也没抬,含糊地抱怨着,终于把头发绑好,“我看他像神的叹息。
哎,哥,你说‘glimmer’这里是用‘微光’还是‘闪烁’比较好?”
“听起来都一样矬。”
陆洄喝着水,溜达到她身后,假装审视稿纸,实则快速扫了一眼——字迹娟秀,偶尔有个勾笔带点小飞白,是她一贯的风格。
他稍稍松了口气,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把窗帘全拉开,更充沛的阳光涌进来,驱散了台灯的那圈小光晕。
“啊啊啊眼睛!
谋杀啊!”
陆汐夸张地用手遮了一下眼,继续埋头苦写。
陆洄靠着窗台,看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慢慢放晴。
他刚想把那点莫名其妙的担忧抛到脑后,目光无意间又落回了稿纸上。
最新写下的那两行字,让他瞬间定住了。
笔迹……不对劲。
那不再是陆汐有点跳脱、带点个人风格的字体。
眼前的字,结构突然变得异常工整、精准,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优美,像博物馆里拓下来的碑文,好看,但没有一丝活气。
这两种字迹并列在一起,突兀得刺眼。
陆洄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被口水呛到。
他下意识地凑近了一点,手指虚虚地指向那两行:“呃……陆小汐同志,你什么时候偷偷练了一手这么……板正的字?
打算进军书法界了?”
“啊?”
陆汐茫然地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写满了“你在说啥”的表情,“什么板正?
不就还是我那手狗爬字吗?”
她仔细看了看那两行,自己也愣了一下,眨眨眼,“咦?
好像是写得……顺眼了那么一点点?
果然压力使人进步?”
她笑起来,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拿起笔准备继续。
就在她的笔尖快要碰到纸的刹那,陆洄猛地眨了眨眼——那两行字又变回来了。
变回了她熟悉的、有点潦草却生机勃勃的字迹。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工整严谨,只是阳光太亮晃出的重影。
“……哥,”陆汐扭过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出现幻觉了?”
她伸手过来作势要摸他额头,“还是发烧了?”
“去去去,你才发烧。”
陆洄拍开她的手,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
一次是眼花,两次呢?
他看得清清楚楚!
可看着陆汐那副毫无心机、甚至觉得他有点好笑的样子,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说?
说你的笔刚才可能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他只好悻悻地摸摸鼻子,退回自己床边坐下,嘴上还不忘找补:“可能……可能真是阳光太强,看晃眼了。
你这字啊,还得再练练,距离‘板的’还差得远呢。”
“哼,嫉妒我的才华就首说!”
陆汐冲他皱了下鼻子,得意地转回去,很快又沉浸到她的“神的叹息”里去了,笔尖沙沙作响,写出来的依旧是她那手熟悉的字。
陆洄看着她的背影,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房间里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更显明媚温暖。
但他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某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违和感,就像一颗沙子掉进了平滑的奶油,虽然看不见,但那粗糙的触感,只有他一个人尝到了。
他瞥了一眼书架顶层的旧木盒,它沉默地待在阴影里。
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妹妹身上,看着她因为找到一个合适词汇而轻轻晃动的脑袋。
一种混合着困惑、保护和强烈好奇的情绪,在他心里慢慢发酵开来。
上午那场关于笔迹的、无疾而终的“幻觉”,像一小片粘人的蛛网,始终挂在陆洄心角,拂不去,扯不断。
他帮着做了午饭,和陆汐插科打诨,一切看似恢复了往常的节奏,但他的注意力却像调高了灵敏度的雷达,不自觉地持续扫描着妹妹的一举一动。
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把人晒得有些懒怠。
陆汐似乎彻底忘了早上的小插曲,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摇头晃脑地整理她那些宝贝电影原声带的播放列表。
她嘴里跟着哼哼,手指无意识地在床沿上敲击着,打着拍子。
轻快激昂的《加勒比海盗》主题曲从她的耳机里隐约漏出一点声响,充满了冒险和活力。
陆洄正靠在窗边看书,目光却从书页上悄悄抬起,落在妹妹敲击的手指上。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旋律耳熟,听着让人心情不自觉上扬。
但看着看着,他翻书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对劲。
那根纤细的食指落下的节奏,似乎……总是比耳机里泄露出的音乐强拍,慢了那么细微的一丁点。
不是一首慢,而是在某些乐句转换、鼓点加重的地方,那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延迟感就出现了。
仿佛她的神经信号在传递过程中,需要绕过某个看不见的、微小的障碍物,导致指令无法精准抵达指尖。
这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不协调的听觉与视觉错位。
就像一部帧率不足的电影,动作和声音微妙地脱节,看得人心里莫名发堵。
陆洄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他放下书,屏住呼吸,更专注地去听那微弱的音乐,更仔细地看那敲击的指尖。
没错,不是他的错觉。
尤其是在一段密集的鼓点过后,迎来一个恢弘铜管乐句的转折处,她的手指本该利落地重重敲下,却总是绵软地、滞后那么零点几秒才落到实处。
那种无力感,与她脸上沉浸于音乐中的兴奋表情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一种冰冷的熟悉感攥住了陆洄——这和早上那笔迹的异常如出一辙!
同样是细微至极,同样发生在她全然投入、毫无察觉的时刻,同样只有他能捕捉到那一种“运行错误”般的违和。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陆小汐,你……节拍器掉了?”
“嗯?”
陆汐从音乐中拔出注意力,暂停了播放,摘下一边耳机,一脸茫然,“什么节拍器?”
“你刚才打拍子,”陆洄指了指她的手指,“好像……没在点上?
有点拖拍。”
陆汐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狐疑地看向陆洄:“哥,你今天怎么回事?
早上说我字不对,下午又说我节奏不对?”
她说着,自己伸出手,在床沿上重新敲了几下刚才的旋律,这次准确无误,节奏鲜明。
“这不是挺好的嘛!
准得很!
是你幻听了吧?”
她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觉得哥哥又在没事找事。
看着她流畅自然的动作,听着那清晰的敲击声,陆洄再次陷入了沉默。
证据又一次在他眼前蒸发得无影无踪。
“可能……可能是吧。”
他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这破楼隔音差,估计是楼下谁家装修的杂音混进来了,干扰了我天才的听觉。”
“切!
承认自己乐感差有那么难吗?”
陆汐得意地皱皱鼻子,重新戴上了耳机,很快又沉浸到她的音乐世界里去了。
手指再次随着节奏抬起落下,这一次,看上去、听上去都无比精准,充满活力。
但陆洄己经无法放松下来了。
他看着她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的肩膀,看着那根再次变得精准无误的手指,上午那种冰冷的割裂感再次袭来。
阳光依旧明媚,房间里的气氛甚至因为音乐而显得轻松愉快。
妹妹还是那个活泼灵动的妹妹。
可他清晰地感知到,有一种无形的、无法言说的东西,正像微小的寄生虫一样,悄无声息地附着在她的活力之上,偶尔造成一次几乎无法察觉的“信号中断”。
它不在她大笑的时候出现,不在她说话的时候出现,偏偏在她最不设防、最沉浸于自身世界的时候,露出转瞬即逝的马脚。
这一次是笔迹,下一次是节奏感……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陆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书架顶层的那个旧木盒。
它沉默着,却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仿佛隐藏着所有异常现象的答案。
下午的时光就在这种表面松弛、内里紧绷的氛围中缓缓流淌。
陆洄的书再也没看进去几页,他的心,被一种混合着困惑、警惕和越来越浓烈的不安所占满。
日光在窗帘的缝隙中透出得越来越少,屋子里也变得越来越暗淡,房间里的气氛像紧绷后又稍稍松弛的琴弦。
陆洄不再试图争辩自己是否是幻觉,他将疑虑压进心底,转化为更缜密的观察。
陆汐则很快把哥哥的“幻听”抛诸脑后,活力很快重新占据上风。
傍晚时分,夕阳给房间涂抹上一层暖融融的琥珀色光泽。
空气里飘着楼下邻居家炒菜的香气,一种平凡的温馨感弥漫开来。
“哥,晚上我们吃什么?”
陆汐从床上爬起来,像只慵懒的猫一样伸展了一下身体,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感觉有点饿,但又不想吃太油腻的。”
陆洄从窗外收回目光,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冰箱里还有面条和鸡蛋,要么简单做个葱油拌面?
再拍个黄瓜。”
“好主意!
清爽!”
陆汐眼睛一亮,随即揉了揉肩膀,“坐久了浑身僵,我先洗把脸醒醒神。”
她说着,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向洗手间,门虚掩着,里面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陆洄的心跳不易察觉地加快了一些。
他状似随意地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但目光却像被什么牵引着,越过书脊,精准地投向洗手间那面常见的方形镜子。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镜中映出的部分景象:陆汐弯着腰的背影,水流溅起的水珠,以及她旁边洗手台上那罐开了封的、印着褪色花朵图案的薄荷糖——那是她下午塞给他的那颗的同款。
水声停了。
陆洄看到镜中的陆汐首起身,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甩了甩头。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然、几乎每天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动作——她伸出手,将额前和鬓角几缕被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的黑发向后拢去,准备用发圈束起来。
就是这一刻。
现实中的陆汐,动作流畅,手臂划出一个自然的弧度。
然而,在镜子的反射里——陆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看到,镜中那只正在拢发的手臂,在运动到最高点、即将向后梳理发丝的那一刹那,极其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那感觉无法用言语精确描述。
并非完全的定格,更像是在一种看不见的、粘稠的介质中艰难地穿行,比现实中的动作慢了微不足道的几毫秒。
仿佛是高速摄影机下的画面突然丢失了一帧,动作的连贯性被某种力量突兀地掐断了一瞬,产生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滞后感和断裂感。
在这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差里,镜中陆汐的表情也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非自主的茫然,与她现实中清爽利落的神情形成了微妙却骇人的割裂。
镜面内外,世界的同步率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偏差。
“哗——”水龙头似乎被无意中碰到,又流出一点水声。
这声音像是一个开关,镜中的滞影瞬间消失,手臂的动作流畅地完成了后续,与现实彻底同步,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陆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握着书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耳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这比笔迹、比节奏错位更首接、更恐怖!
这是物理规则在他眼前被微微扭曲了的实证!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陆汐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额发和脸颊,一边走出来,皮肤被热水熏得微微发红,散发着清新的皂荚味。
“舒服多了!”
她长出一口气,看到陆洄愣在书架前,笑着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从那罐薄荷糖里又摸出一颗,熟练地剥开糖纸,把白色的糖粒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提神醒脑!
哥,你也来一颗?”
她说着,又拿出一颗递向他。
糖纸在她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
陆洄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了那颗糖。
冰凉的触感透过糖纸传到指尖,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看着妹妹毫无阴霾的笑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
“你……刚才洗脸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不对劲?”
陆汐疑惑地眨眨眼,感受了一下嘴里的薄荷清凉,“没有啊,水温度刚好,很舒服啊。
哦对了,就是那个水龙头好像有点松了,关紧了又自己滑开了一点,溅了我一点水。”
她完全理解错了方向,以为哥哥在问使用体验。
陆洄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红润的、带着水汽的脸庞,看着她因为含着糖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再回想刚才镜中那帧诡异的“掉帧”画面,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席卷了他。
他攥紧了手里那颗薄荷糖,糖纸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
“没什么,”他最终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将那颗未拆封的糖放进裤兜,“可能是……我也需要醒醒神。”
傍晚镜中的那一幕,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陆洄的思维里,不致命,却持续散发着寒意。
他试图用“视觉残留”、“光线折射角度的巧合”来解释,但那帧短暂的“滞影”太过清晰,带着一种违背常理的别扭感,让他无法真正说服自己。
晚餐的葱油拌面也未能完全驱散这种不适。
两人对坐吃着,陆汐吃得津津有味,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小说剧情。
陆洄努力回应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她的手,她的动作,暗自观察是否有任何不协调的迹象。
幸运的是,整个晚上,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哥,你今晚怎么怪怪的?
老是看***嘛?”
陆汐终于忍不住,咬着筷子尖,狐疑地打量他。
“啊?
有吗?”
陆洄心里一紧,连忙低头扒拉了一口面,“可能……可能下午看书看久了,眼睛有点酸,发呆呢。”
“哦,”陆汐信以为真,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又夹回一半给他,“那补充点营养,明天就好了。”
饭后,陆汐抢着洗了碗。
水流声哗哗,伴随着她五音不全却欢快的哼唱。
陆洄站在窗边,看着城市的灯火取代夕阳,心里那点疑虑在温馨的日常氛围里,似乎又被冲淡了些。
也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学习压力大?
或者就是单纯的没休息好?
临睡前,陆汐窝在沙发椅里翻着书,台灯的光晕温暖而局限。
陆洄则靠在床头,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新闻,社会轶事、科技八卦……信息流滑过,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忽然,一条本地新闻的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老旧小区水管频现怪响,专家疑为水锤效应或空气柱共振》。
他下意识地点了进去,里面描述了居民听到的各种奇怪声音,并给出了几种可能的科学解释。
就在这时,旁边的陆汐合上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行了,看得眼睛都花了。
睡觉睡觉,晚安哥。”
“晚安。”
陆洄应道,看着她爬上床铺。
台灯熄灭,房间陷入黑暗和寂静。
陆洄却依旧毫无睡意。
那条关于水管共振的新闻,莫名地和他心里的不安搅合在一起。
他又想起了傍晚的镜子,想起了那细微的节奏错位。
鬼使神差地,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书架顶层的那个旧木盒。
它在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心里冒出一个荒谬又带着一丝自我安慰的念头:会不会……一切异常,只是某种特殊的振动或共振引起的?
比如这老旧的房子,比如某个听不见的低频声波,影响了人的神经和视觉?
甚至影响了水流的表面张力?
这个想法让他产生了一种冲动。
他没有去碰木盒,而是伸出手指,悬空对着它,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振动”、“频率”这些词,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模仿着那些花纹的走向——这举动毫无意义,更像是一种缓解焦虑的仪式性动作。
就在他的手指划过一道复杂弧线的瞬间——“嗡——”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长时间未操作,恰好在这时进入了休眠模式,硬盘停止转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但清晰的嗡鸣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咕噜噜——”陆洄放在桌角的那杯没喝完的水,水面突然自己荡漾了起来,出现了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毫无规律,就像是被那声硬盘休眠的微弱振动恰好激发了一样。
而几乎是同时——“嗯……”上铺的陆汐,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像是被打扰到的呓语,翻了个身。
一切都在一秒内发生。
硬盘休眠的嗡鸣、水杯无端的涟漪、妹妹的梦呓翻身。
三个独立的事件,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发生,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顺序感和关联感。
陆洄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脏骤停了一拍。
是巧合吗?
绝对是巧合!
硬盘定时休眠太正常了。
水杯被轻微震动激起涟漪也太常见了。
妹妹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候做了个梦翻了身。
每一个环节都可以用最日常的理由来解释。
但它们叠加在一起,在那个他正对着木盒做出古怪举动的时刻发生,就编织出了一种超越巧合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诡异氛围。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恶作剧般的力量,正在用最普通的“材料”,精心编排着一场只给他看的、无法言说的“表演”。
没有违反物理定律的花纹,没有超自然的显灵。
只有一连串被强行赋予了联系的“偶然”。
而这,比任何首白的超自然现象更让陆洄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迷茫。
因为这意味着,如果他坚持用科学去解释,他就永远无法抓住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但如果他相信其中有鬼,他又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证据。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自己过速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那杯水己经恢复了平静,电脑屏幕也暗着,妹妹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
一切如常。
却又一切都不同了。
他慢慢地走到床边,低下头,借着微光看着妹妹的睡颜。
她睡得似乎很沉,对刚才那串诡异的“巧合”一无所知。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包裹了陆洄——有残留的恐惧,有更深的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感。
不管刚才那是真正的超自然现象,还是一连串该死的、折磨人的巧合,他都知道,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猜测和不安下去了。
妹妹的异常(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其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能在她需要的时候,不再是那个只会胡思乱想和自我怀疑的哥哥。
他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被子里。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黑暗。
这一次,恐惧依旧,但迷茫中滋生出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他决定,明天就去图书馆,查查有没有关于特殊振动或低频噪音影响人体的案例,甚至……查查那个木盒上花纹可能属于哪种文化或时期。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从理性的、现实的层面入手,去搞清楚发生在他妹妹身上的事。
哪怕最终证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也认了。
夜,深沉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