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万万没想到,她雄心勃勃的改造计划,竟在第一步就遭遇了铜墙铁壁般的阻力。
她联系了一家颇有名气的装修公司,设计师带着卷尺和图纸兴致勃勃地前来勘察。
一番测量讨论后,设计师给出了方案:首先要拆除那些笨重陈旧的木质货架,然后将布满污渍和裂痕的墙面整体铲掉,重新批荡、粉刷,最后再铺设全新的水电管线,为未来的咖啡机、灯光设备打基础。
苏晓觉得计划清晰可行,便约定了工人进场的时间。
然而,当工人们扛着冲击钻、撬棍等工具,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巷口时,老周如同事先埋伏好一般,猛地挡在了杂货铺门口。
更令苏晓愕然的是,老周身后还站着好几位巷子里的老人,都是这几天来店里买过针头线脑或盐巴酱油的熟面孔。
他们无声地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沉默却异常坚固的人墙。
“这货架,你们不能拆!”
老周双手叉腰,脸色铁青,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些架子,是林阿婆当年一块块木板亲手拼起来,一件件货品码上去的!
拆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些现代化的工具上。
装修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向雇主苏晓。
苏晓急忙上前解释,试图缓和气氛:“周伯,您听我说,这些旧货架确实太占地方了,而且结构也不适合新业态。
拆掉后我们会安装更实用、更美观的新货架,空间利用率更高,也更方便……” “没用?!”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奶奶突然激动地接过话茬,声音微微发颤,“当年我家小孙子在巷口摔破了膝盖,血流得吓人,就是跑来这里,在这货架第二层拿的林阿婆备着的创可贴!
还有前年冬天,你林阿婆自己腌的雪里蕻,怕我们几个老家伙没菜,特意留了几小坛在这货架最底下,让我们随时来拿!
这些,怎么就叫‘没用’了?
这是救命的东西,是念想!”
老人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感情,仿佛那货架承载的是她们共同的记忆和生命的一部分。
“没错,”另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也沉声附和,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这铺子,是巷子里大家伙儿的念想,是林阿婆的影子!
不能拆,动不得!”
他的话语简短,却带着千钧之力。
苏晓被这突如其来的、饱含情感的指责堵得哑口无言。
她从未想过,这些在她眼中破旧碍事的木头架子,在老人们的心里竟有着如此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抽掉它们,就抽掉了巷子的一段筋骨。
装修队长见状,悄悄把苏晓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苏小姐,您看这情况…要不咱们先缓一缓?
等您跟这边的老街坊们沟通好了,确定没问题了,我们再动工?
强拆容易出事啊。”
语气里满是无奈和谨慎。
苏晓看着眼前这道由皱纹和白发组成的、意志坚定的壁垒,只能无奈地点头,让工人们先带着工具离开。
看着老人们互相搀扶着,带着胜利般的神情缓缓散开,老周最后一个离开,经过她身边时,目光复杂地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别再找工人来了,没用的。”
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定律。
那天晚上,苏晓毫无胃口,连晚饭都没吃。
她独自坐在店门口的矮凳上,望着巷中那盏昏黄的路灯发呆。
委屈、迷茫、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孤独感交织在心头,沉甸甸地压着她——她只是想顺应时代,让铺子变得更好、更有生命力,让林阿婆的心血不至于彻底湮灭,为什么巷子里的人反应如此激烈,筑起如此坚固的城墙?
难道仅仅因为这是林阿婆留下的地方,就注定要被时光封存,永远定格在旧日的尘埃里吗?
午夜时分,天空再次阴沉下来,酝酿己久的雨终于瓢泼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塑料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喧嚣,比前几日的细雨猛烈得多。
苏晓被这狂暴的雨声惊醒,猛然想起外屋的窗户似乎没有关严实。
她急忙披衣起床,趿拉着拖鞋去关窗。
刚走到外屋,伸手欲关窗之际,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那盏在暴雨中顽强亮着的路灯——密集的雨丝在暖黄色的光柱中清晰可见,如同亿万根被照亮的银色细针,疾速坠落。
然而,就在这纷乱的光影之中,路灯正下方,赫然映着一个清晰的人形影子!
苏晓的心脏骤然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屏住呼吸,凝神细看——那影子很矮小,轮廓模糊,但分明是个小孩的身形!
它静静地伫立在路灯投射出的光晕中心,一动不动,仿佛在凝视着杂货铺的方向。
可是,这深更半夜,又下着如此大的雨,巷子里除了她,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更别说是一个孩子!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猛地推开店门冲了出去。
冰冷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在脸上生疼。
她朝着路灯的方向走了几步,眼睛死死锁定那个影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可就在她离路灯还有几步之遥时,那个矮小的影子,如同被雨水冲刷掉的水墨画,倏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晓猛地停下脚步,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她。
她惊惶地环顾西周,巷子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雨声,雨水在屋檐上汇成水流,哗哗地倾泻而下。
她快步走到路灯正下方,低头仔细搜寻——地面上只有她自己被灯光拉长、扭曲变形的影子,孤零零地投射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难道…真的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吞没,但心中的惊悸却久久无法平息。
她不敢再停留,转身飞快地跑回店里,“砰”地一声关紧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再次抬眼望向窗外的路灯,那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遥远而诡异,那个影子,再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晨,雨势渐歇。
苏晓打开店门,清冽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看见巷口的石凳上,几个老人正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老周也在其中。
她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周伯,还有各位叔叔阿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有没有看见路灯底下…好像有个小孩的影子?”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人们原本低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转过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晓脸上。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眉头紧锁成“川”字,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看见什么了?
具体说说!”
“就是一个…不高,像小孩那样的影子,就站在路灯正底下,一动不动。
我…我走过去想看清楚,它…它就没了。”
苏晓描述着,声音里的惧意更明显了。
老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说:“唉…作孽啊…灯…灯又闹了……” “‘灯又闹了’?
什么意思?
周伯?”
苏晓的心猛地揪紧,急切地追问。
然而,老人们却像是触碰了什么禁忌,立刻都紧紧闭上了嘴巴,眼神躲闪,无人再回应她的问题。
老周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语气生硬地对苏晓说:“别胡思乱想,就是风吹的,树影子晃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留下苏晓一个人站在清冷的晨光中,满腹疑云如同这雨后的雾气,越来越浓重。
她抬头望向巷子里那盏沉默的老式路灯,那昏黄的灯罩仿佛一只神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一切,里面似乎藏着这条巷子讳莫如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