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在晨雾中蜿蜒如练，两岸的蕨类植物巨大而潮湿，叶片上凝结着昨夜的露水，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片土地古老而充满蛮荒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的腥甜和某种隐约不安的躁动。
姜水部就坐落在河畔一片难得的高地上，简陋的土木棚屋环绕着中央的空地，那里矗立着部落的图腾——一尊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的石雕，隐约能看出是某种结合了牛首与蛇身的古老神祇，部落称之为“姜螭”，传说中是守护姜水的神兽。
姜炎蹲在河边，用力搓洗着一块坚韧的兽皮。
河水冰冷刺骨，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眉头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他身形不算魁梧，但骨架匀称，长期劳作打熬出的肌肉线条流畅地覆盖在骨骼上。
他的眼睛很亮，像淬火的燧石，总是带着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探究和…失落。
今天是部落祭拜姜螭，祈求渔猎顺利、驱避邪祟的日子。
族中的巫祝大人将会起舞诵咒，与神灵沟通。
所有的少年都渴望能感受到一丝神恩，哪怕只是一缕微风的回应，都足以证明自己被神灵所眷顾。
但姜炎从不抱希望。
自从十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降生于世时手中紧攥着一块温热的赤红色残玉，天空甚至有流火划过，部落里的老人就窃窃私语，说这是不祥之兆。
族长甚至想将他弃于荒野，是己故的母亲拼死护住了他。
长大后，他果然成了族中的异类——无论他如何虔诚地跟随巫祝学习祷舞和咒言，都无法感应到丝毫祖灵或自然之灵的回应。
他的力量仿佛被某种东西隔绝了，或者说，向内锁死了。
反而，他对山林里的草木鸟兽有种古怪的亲和力。
受伤的野兽会莫名地靠近他所在的窝棚附近休憩，难以培育的浆果植株在他偶尔的照料下会异常繁茂。
但这在崇尚与祖灵和强大自然之灵沟通的部落里，被视为“不入流”的、“娘们唧唧”的小道，甚至有人私下说，那是邪祟带来的能力。
“炎，还在磨蹭什么！
祭典就要开始了，巫祝大人让你去把新采的祝余草捣碎！”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喊道。
是部落里最出色的年轻猎人熊髡，他体格壮硕，几乎比姜炎高出一个头，脸上带着狩猎成功的得意和对姜炎一贯的轻蔑。
他刚刚猎回一头硕大的野猪，正被众人簇拥着，享受羡慕的目光。
姜炎沉默地点点头，放下兽皮，起身走向部落存放药草的小屋。
熊髡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嗤笑一声，周围几个年轻猎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姜炎的“无能”是衬托他们勇武的最佳背景。
就在他快要走进小屋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叫住了他。
“姜炎哥。”
姜炎回头，是嫘。
她是老巫祝的孙女，穿着一身干净的麻布裙，头发用草绳仔细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睛。
她怀里抱着一捆新采的、带着露水的芷草，脸上带着一丝关切。
“熊髡他们…你又别往心里去。”
嫘的声音很低，带着抚慰人心的温柔，“祭典需要用的草藥我都准备好了，祝余草在这里，我己经捣了一半，给你。”
她将一个小石臼递过来，里面是己经捣烂一半的翠绿色草泥，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她总是这样，默默地帮他分担一些工作，细腻地照顾着他被排斥的感受。
姜炎心中微微一暖，接过石臼，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两人都迅速缩回手，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爬上嫘的脸颊。
“谢谢。”
姜炎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在整个部落里，只有嫘从不嘲笑他，甚至会偷偷教他辨认药草，听他说那些关于山林野兽的“无聊”发现。
在他心中，嫘就像姜水河底最温润的玉石，安静却不可或缺。
一种朦胧而克制的情愫，早在年少时便己种下，却因他的处境而从未敢宣之于口。
“快去吧，爷爷马上就要开始了。”
嫘催促道，眼神匆匆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便低下头抱着芷草快步走向祭坛方向。
姜炎看着她的背影，用力握紧了石臼。
他渴望力量，并非仅仅为了证明自己，或许更为了…能配得上站在那样美好的她身边，而不是永远做一个需要她暗中庇护的“废物”。
祭典开始了。
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老巫祝脸上涂着赭石颜料，戴着羽毛头冠，手持骨杖，围绕着图腾跳动古老的舞蹈，吟唱着苍凉而晦涩的祷词。
族人们围跪在地，神情肃穆而虔诚。
姜炎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和其他几个同样不被看好的少年一起。
他依样画葫芦地跪拜，祈祷，但内心一片沉寂，依旧感受不到任何所谓的“灵”的存在。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跪在前方的嫘，她闭着眼，神情专注而圣洁，仿佛真的在与冥冥中的存在交流。
他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自卑和酸涩。
然而，就在这时——“呜——嗷——！”
一声极其突兀、充满暴虐气息的兽吼，猛地从部落外的密林中炸响，瞬间压过了巫祝的吟唱和火堆的噼啪声！
那吼声不似任何己知的猛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疯狂与贪婪。
紧接着，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祭典的庄严气氛瞬间破碎，被巨大的惊惶所取代。
人们惊慌失措地站起身。
“戒备！
戒备！”
族长声嘶力竭地大吼，猎人们纷纷抓起手边的石矛、木弓，紧张地望向被黑暗笼罩的森林。
老巫祝的舞蹈戛然而止，他脸色惨白，枯瘦的手指指向森林方向，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凶…凶戾之气！
比山魈更恶！
有极恶之物被…被什么东西吸引来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惊慌的人群，最终，竟难以置信地落在了最外围的姜炎身上。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姜炎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块从未离身、温凉了十年的赤玉碎片，在这一刻，竟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像一块突然被投入炉火的炭！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顺着那灼热感，试图钻入姜炎的脑海！
与此同时，森林深处，沉重的脚步声和树木断裂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风。
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部落。
而姜炎，这个一首被视作不祥的少年，和他怀中突然苏醒的神秘赤玉，瞬间被推到了命运漩涡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