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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厉兵秣马

发表时间: 2025-08-24
这座阿拉贡王室军队集结的城镇,在灰蒙蒙的黎明中送别了它的军队。

沉重的橡木城门在绞盘刺耳的***声中缓缓开启,露出城外泥泞的道路和铅灰色的旷野。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激昂的号角,只有铁器碰撞的沉闷声响、牲畜不安的嘶鸣和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一片压抑的低鸣。

他们的目标,是东南方那片陷入叛乱的富庶土地,而背后是王都巴塞罗那。

涌出城门的队伍,与其说是威武之师,不如说是一股庞大而杂乱的浊流。

构成主力的士兵们大多是因为赏金入伍的农民和城市贫民。

他们握着粗糙的长矛或锈迹斑斑的斧头,身上所谓的“盔甲”不过是几片钉在厚布上的铁皮或陈旧的锁甲碎片,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恐惧和对身后贫瘠家园的留恋。

夹杂其中的是形形***的佣兵团体,既有来自阿拉贡山区的彪悍山民,也有来自意大利或其他地方的职业兵痞。

他们的装备稍好一些,锁甲背心、阔刃剑、长戟或十字弩是他们的标志,神情也更为冷漠和戒备,但那份刀口舔血的戾气下,同样难掩对即将到来风暴的警惕。

沉重的辎重车吱呀作响,由同样瘦弱的驮马或牛拉着,车上堆着有限的粮袋、成捆的劣质箭矢、火药桶(若有火***)和修补工具。

稀稀拉拉的常备军老兵和忠诚贵族提供的骑士骑着矮小的伊比利亚马,埋头前行。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皮革、铁锈、牲畜粪便以及绝望的味道。

城镇的围墙沉默地注视着这支由胡安二世国王和费尔南多王子艰难拼凑出的、步履蹒跚的军队,缓缓没入初冬萧瑟的晨雾之中,向着鹰喙隘口进发——那里,是阻挡叛军及其法国佣兵盟友向内陆王室领地侵袭的关键屏障。

数日后,蜿蜒的军队终于抵达了预定的防御地带——鹰喙隘口。

这里两山夹峙,地势险要。

年轻的统帅费尔南多·德·特拉斯塔马拉立刻下令依托地形建立营寨。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来不及喘息,便在军官的呵斥与鞭策下投入到繁重的土木工程中。

整个隘口区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尘土飞扬的工地。

士兵们挥舞着从附近征调来的农具——鹤嘴锄、铁锹、斧头,砍伐稀疏的灌木和矮树,挖掘壕沟。

壕沟挖出的泥土被堆砌成一道低矮而粗糙的土墙。

墙体的高度和厚度都有限,防御力不足,更多是心理安慰和迟滞敌人冲锋的作用。

木匠们带着新兵,将砍伐的原木削尖,制成拒马和栅栏,填补在土墙的薄弱处和营门位置。

营寨内部规划得还算有序。

王子费尔南多的旗帜和常备军、忠诚贵族骑士们占据核心位置,靠近水源,这是一条从山涧流下的浑浊小溪,和帅帐。

新兵、征召农夫和佣兵们的营区则散落在更外围靠近工事的地方,条件简陋得多,帐篷破旧甚至几人共用一顶,更多的只是用树枝和破布搭成的简陋窝棚。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新翻泥土和木头碎屑的味道。

辎重车队被严密保护在营寨最深处。

粮草垛被帆布覆盖着,周围挖了防火沟,日夜有士兵巡逻。

随军的铁匠铺己经支起炉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抓紧修复损坏的武器和盔甲。

临时搭建的简陋面包窑冒着黑烟,烘烤着供应全军的口粮——颜色深褐、质地坚硬、掺杂了大量黑麦甚至麸皮的黑面包。

几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火上,熬煮着浓稠的、冒着气泡的汤羹,那是以鹰嘴豆、扁豆为主,加入切碎的咸腌肉、洋葱、大蒜,以及极少量珍贵的橄榄油熬成的士兵版。

隘口两侧的山坡制高点被迅速抢占,搭建起简易的瞭望台和烽火墩。

斥候骑兵不断从营寨出发,深入叛军控制的区域,刺探加泰罗尼亚叛军和法国佣兵的动向。

费尔南多·德·特拉斯塔马拉几乎日夜不停地巡视着营寨的建设。

他穿着便于行动的镶钉皮甲或轻便的半身甲,眉头紧锁地走过每一个角落。

眼前的景象让他对这场可耻的内战的认知更加残酷而具体。

这不仅仅是将士的浴血拼杀,更是对阿拉贡联合王国肌体的疯狂撕裂与榨取。

他看到一个负责运输辎重的老农,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在卸粮时一头栽倒,口吐白沫,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抬走。

他听到随军税吏低声抱怨,为了支付这次征战的费用、预支的军饷以及雇佣部分佣兵的杜卡特金币,王室己经向热那亚银行家和仍然忠诚的商人抵押了未来的部分盐税和羊毛出口税,利息高得惊人。

他闻到面包窑里飘出的气味——那不仅仅是麦香,更掺杂着大量粗糙的黑麦、麸皮甚至一些碾碎的豆粉,一种在粮秣不足时常有的苦涩味道!

这与他记忆中宫廷宴会上精细的白面包、涂抹着蜂蜜或杏仁糖的软糕,用番红花和橄榄油烹饪的野味,简首是云泥之别。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那些背叛了他父亲胡安二世国王的加泰罗尼亚贵族和议会!

“殿下。”

军需官跟在他身后,声音沙哑,递上一块刚出炉的、颜色深褐、质地坚硬如石块的黑面包,“这是今日士兵的口粮。

配给己经减了两次了。

麦粉快见底了,只能多掺这些…东西。

这点东西,要支撑一个成年男人抡锄头、扛木头、站岗放哨…唉。”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给那些新来的意大利佣兵预付的银币(苏尔多),都快把辎重队搬空了…”费尔南多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面包”,用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口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麸皮的味道弥漫开来,几乎难以下咽。

他强忍着咽了下去,喉咙一阵发紧。

这就是他士兵赖以生存的口粮!

这就是王室在叛军封锁和消耗下所能提供的补给!

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场加泰罗尼亚内战,对王室权威和王国财政是多么可怕的负担!

叛军控制着富庶的巴塞罗那和沿海贸易,而王室领地多为内陆。

每一块这样的面包,每一件修复的破旧锁甲,每一匹征调来的驮马,都意味着王国财富的枯竭和底层民众生活的更加困顿。

此战,绝不能败!

失败不仅意味着加泰罗尼亚的永久分裂、王室威望扫地,更意味着特拉斯塔马拉家族在阿拉贡统治的根基动摇!

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手中的面包仿佛有千钧重。

他下意识地走到一处正在挖掘壕沟的区域。

这里是新兵和佣兵混杂的地方,进度明显落后。

士兵们动作迟缓,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费尔南多的目光扫过人群,几乎是本能地,再次锁定了那个身影——里拉·蒙卡达。

一个他知晓其存在,却从未被王室公开承认的兄弟。

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特拉斯塔马拉的血液,却只能冠以母姓蒙卡达,在世间卑微求存。

里拉正挥动着一把沉重的鹤嘴锄,奋力凿向坚硬的冻土。

汗水浸透了他那件破旧的粗布外套,紧贴在身上,锁子甲扔在一旁。

他动作熟练而有力,效率明显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沉默而专注。

费尔南多示意护卫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过去。

“你,停下。”

费尔南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里拉的动作顿住,拄着鹤嘴锄,缓缓转过身。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流下,在沾满泥土和汗渍的脸上冲出几道浅痕。

他抬起头,深色的眼睛平静地看向费尔南多,没有行标准的贵族礼,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佣兵面对雇主或军官时那种保持距离的审视。

篝火的余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与费尔南多甚至与国王胡安二世年轻时肖像的某些特征有着难以言喻的相似,在汗水和尘土下显得格外刺眼。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沉默。

周围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屏息看着这一幕。

“名字?”

费尔南多明知故问,语气平淡。

“里拉,殿下。”

佣兵的回答同样平淡,声音带着劳作后的沙哑。

“佣兵?”

“是。”

“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银币,殿下。

两枚银苏尔多安家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里拉的回答首白而现实,目光坦然地迎着费尔南多。

他刻意回避了那个他们心知肚明却从未被赋予他的姓氏——特拉斯塔马拉。

费尔南多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里拉被汗水浸透的破旧衣物,看着他脚边那块和别人一样坚硬粗糙的黑面包,再对比自己虽然简朴但绝对干净的衣着和帅帐里至少还能保证的白面包、腌肉和珍贵的橄榄油(那是安达卢西亚或瓦伦西亚忠诚领地运来的“液体黄金”),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不仅仅是王室对私生子的疏离,更是一种荒谬感: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却在这场家族与王国撕裂的内战中,为了几枚银币,以佣兵的身份站在了他的军队里,境遇天差地别。

这时,一个伙夫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陶碗从旁边走过,浓郁的、带着强烈咸腥味和豆香的炖菜气味飘了过来。

那是 “咸鳕鱼干炖鹰嘴豆” ,沿海和山区平民常见的食物。

咸鳕鱼干需要长时间浸泡去除盐分,然后和鹰嘴豆一起炖煮,通常会加入大量大蒜、洋葱和本地出产的橄榄油,但士兵们的版本里橄榄油少得可怜,味道浓烈,是支撑士兵体力的重要热量来源。

里拉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碗浓稠的炖菜,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费尔南多捕捉到了。

饥饿,是这里最普遍的感受。

“你的剑,”费尔南多的目光落在里拉腰间那柄看起来保养得不错的阔刃剑上,“看起来保养得不错。”

“吃饭的家伙,不敢怠慢。”

里拉拍了拍剑柄,简短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费尔南多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询问他母亲。

那个来自蒙卡达家族的女人?

那只会揭开双方都不愿面对的伤疤。

表达所谓的“兄弟之情”?

在等级森严的军营、这场残酷的内战和巨大的阶级鸿沟面前,在特拉斯塔马拉这个姓氏所带来的天堑面前,这简首荒谬可笑。

警告他不要惹麻烦?

似乎又显得多余。

最终,费尔南多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好干。

国王需要每一个忠诚的战士。”

这更像是一句对所有人说的场面话。

“是,殿下。”

里拉垂下目光,重新握紧了鹤嘴锄,仿佛那才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关注的东西。

费尔南多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这场短暂、生硬、充满阶级与身份隔阂的对话,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像一面镜子,让费尔南多更清晰地看到了内战的另一个侧面:它撕裂的不仅是王国的疆土,也碾碎了无数像里拉这样卑微个体的生活轨迹,将他们卷入这场手足相残的旋涡,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无论他们体内是否流着特拉斯塔马拉的血。

就在他即将走回帅帐区域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斥候满身尘土,脸色煞白,几乎是滚鞍***,冲到费尔南多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疲惫而嘶哑变调:“殿下!

叛军!

加泰罗尼亚叛军和他们雇佣的法国佬佣兵!

距离隘口…不足二十里!

他们…他们驱赶着…成千上万的边境村民…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了!

就在他们军队的前面!”

费尔南多的心脏骤然收紧,所有关于负担、关于里拉的思绪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冰冷的战栗感沿着脊椎爬升。

他们竟用王国的子民作为盾牌和攻城锤!

这场由背叛引燃的内战风暴,终于席卷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