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将草药倒进一个厚实的陶臼里,拿起石杵开始快速研磨。
石杵与陶臼发出有节奏的、沉闷的摩擦声。
老马略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催促。
“真是祸不单行!”
老马略见温蒂妮手法熟练,稍稍安心,忍不住唠叨起来,“这大雨天的,巴顿老婆子爬草棚干啥……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闲话,“温蒂妮姑娘,你听说了么?
隔壁橡树村那边,来了一队骑士老爷!”
温蒂妮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石杵研磨得更深了些,粗粝的草药纤维被碾开,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草木药味。
她没抬头,只随口应了声:“嗯?
骑士团?
这个时候?”
“是啊!
盔甲锃亮,马匹也高大,啧啧。”
老马略咂咂嘴,脸上混杂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听说是帝国骑士团,在打听什么事,挨村问人呢,弄得大家伙人心惶惶的。
也不知道咱这破村子会不会也摊上什么事儿……哦。”
温蒂妮淡淡地应了一声,心思根本没在这遥远骑士团的消息上。
她将研磨好的药粉倒在一张干净的粗麻布上,用绳子扎紧。
粉末呈现出一种深棕与淡绿混合的颜色,药味浓郁。
“药配好了,走吧。”
老马略接过药包,感激地道:“太谢谢了温蒂妮姑娘!”
他忙不迭地转身出门引路。
温蒂妮抓起一件半干的旧斗篷披上。
离开前,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瞟向了角落里那几株泛着淡淡光晕的药草。
那朦胧的光晕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层薄纱,微微颤动着。
在“温蒂妮·克莱因”的记忆里,从未见过草药的轮廓之外有任何奇特之处。
原身能辨认它们,全赖于死记硬背的功效和村里老草医零碎的指点。
至于魔力?
那更是遥不可及的传说。
克莱因伯爵血脉稀薄,传到她这个不受承认的私生女身上,恐怕稀薄得连一滴都凝聚不起来了。
血统纯正的贵族天生拥有感知、引导魔力的天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而她,一个连伯爵府大门都没真正迈进去就被丢回泥泞的私生女,怎么可能看得到魔草药周围萦绕的微弱魔力流动?
“温蒂妮姑娘!
快点啊!”
老马略在屋外雨幕中焦急地喊了一声,声音被雨丝割裂得有些变形。
这声呼喊将她拉回现实。
温蒂妮收敛心神,拿起药包跟着老马略出门。
冰冷的雨水细而密,扑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
她大步跟上老马略那匆匆的背影,将小屋连同那温暖壁炉旁瑟缩的未来暴君,暂时抛在了身后的雨幕之中。
巴顿家的低矮农舍里弥漫着牲口和草料混合的气味。
一进门,温蒂妮就敏锐地捕捉到几道投来的目光——老巴顿的儿子和儿媳在看到她时,脸上的担忧被一种掩饰不住的复杂神情取代,那是感激中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轻蔑。
显然,原身在村里“不清不楚”的名声,如同附着在衣服上的泥点,甩也甩不脱。
老巴顿本人则焦躁地在床边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床铺上,巴顿老婆子疼得冷汗首冒,口中发出压抑的***,那小腿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肿胀发紫,破皮处沾满了污泥和草屑,看着十分骇人。
“让开,都让开,通风!”
温蒂妮顾不上那些无形的目光,拨开围在床前的人,沉声喝道。
她专业的冷静在混乱中像一道命令,让混乱的场面稍稍安静。
老马略连忙呵斥着其他人后退。
温蒂妮快速扫视伤口。
开放性的骨折,污染严重。
她一把抓过旁边准备用来擦伤口的布条丢开,厉声道:“去打盆干净的温水来!
要滚水烫过的盆!
找最干净的布!”
在家人手忙脚乱准备时,她己俯身仔细观察伤口,判断伤情。
骨膜破裂,骨茬外露,但未伤及主干血管是万幸。
很快,温蒂妮用干净的温水彻底冲洗了创面的污垢,动作麻利而轻柔,尽量避开暴露的骨端,减少二次伤害。
这番彻底清创的操作看呆了旁边的村人——他们以往最多就是用河水冲冲,哪有这么细致的?
接着是最关键的一步——复位固定。
温蒂妮深吸一口气,凭借前世扎实的解剖知识和手感,在老婆子痛苦的嚎叫中,稳稳地将错位的骨头接回大概位置。
然后用洗净晾干的木板和准备好的干净布带,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夹板,将伤腿牢牢固定住。
她的手法专业而迅速,夹板不仅固定了骨折处,还特意在足踝下方垫了软布,防止长时间压迫造成新的损伤。
“去外面找几根首溜的粗树枝来!
要粗点的!”
她一边捆扎一边吩咐。
做完这一切,温蒂妮才首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的水渍。
她转向巴顿家的儿子,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听着,伤口每天要像刚才那样冲洗换药。
用干净的水,布煮过晒干再用。
药粉每次换药后薄薄撒上一层,能消肿止痛。”
她把药包递给巴顿老婆子的儿媳——那妇人接过时,手指僵硬,眼神飘忽,始终避免与温蒂妮视线接触。
“绝对不能动这条腿!
夹板要绑牢,但不能太紧,松了要赶紧绑紧,紧了会伤到皮肉,血流不畅脚指头会发黑,那就麻烦了。
要是发烧了,或者伤口发红流脓有怪味,立刻来找我。
骨头没移位的话,过段时间就能尝试慢慢下地,但拄拐,别使力…”她简明扼要地交代着最重要的几点:消炎、制动、观察感染指征、功能康复。
这些基于现代医学理念的指导远超过村人理解的“熬草药喝”。
屋里气氛沉闷尴尬,除了老巴顿连声道谢,其他人大多沉默。
温蒂妮等巴顿老婆子的儿子慢吞吞从腰间一个破旧皮囊里掏出几个铜币递过来时,那短暂的寂静更显窒息。
冰冷的、磨损严重的二十来个铜币落入她同样冰冷的掌心,少得可怜,顶多买两三天的黑面包。
一股尖锐的难堪和更深的忧虑瞬间攫住了温蒂妮。
这点钱,连给赫里恩买件像样的冬衣都远远不够。
“走了。”
温蒂妮没再说什么,不想继续待在这混合着汗臭和歧视的地方。
她点了点头,无视其他人或闪躲或复杂的目光,裹紧依旧湿冷的旧斗篷,转身冲进了屋外冰冷的雨幕。
雨水又一次打湿她的脸,寒意却比不上心头的沉重。
二十个铜币在口袋里发出微弱而讽刺的碰撞声。
不管是对于温蒂妮自己还是赫里恩,钱都是让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至少,别让那个孩子冻死饿死在剧情开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