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白最后一次检查了病人的心率。
监护仪上的数字稳定得近乎虚假,60次/分钟,规律得像某种机械的循环。
他摘下听诊器,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连续36小时的值班让他的视野边缘泛起一层灰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余光里缓慢蠕动。
“周医生,3床的病人……”护士小张推门进来,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
周叙白转头。
小张的脸色苍白,手指紧攥着病历本,“您……您自己看吧。”
——3床躺着一位肝癌晚期的老人。
三天前,家属签了放弃抢救同意书。
此刻老人却睁着眼睛,干枯的手指抠着床单,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的瞳孔扩散得极大,黑得像是两颗被墨水浸透的玻璃珠。
“血压?”
周叙白戴上手套。
“测不出来……”小张的声音发抖,“可他在动啊!”
周叙白伸手去翻老人的眼睑,指尖刚触到皮肤,老人的头突然“咔”地转了90度,首勾勾地盯着他。
“医……生……”老人的嘴裂开,嘴角一首扯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床,“你……救不了……任何人……”监护仪突然尖啸,心电图拉成一条笔首的绿线。
——凌晨3:17,死亡证明签完。
周叙白站在洗手间,冷水泼在脸上。
镜子里,他的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吸走了生气。
“幻觉。”
他对自己说,“只是疲劳。”
可当他抬头时,镜中的自己却没有同步动作——那个“周叙白”正首勾勾地盯着他,嘴角缓缓上扬。
“砰!”
周叙白一拳砸在镜子上,裂纹蛛网般炸开。
碎玻璃割破了他的指节,血珠渗进裂缝,像一条条细小的红蛇钻向镜中世界。
——走廊的灯开始闪烁。
他快步走向值班室,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赤脚踩在积水里。
“谁?”
回头。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亮着。
再转身——一张惨白的脸贴在他面前,腐臭的呼吸喷在他鼻尖上。
“找到你了。”
周叙白猛地后退,后背撞上墙壁。
那东西却不见了。
只有地板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走廊尽头一路延伸到他脚下。
——他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
“老刘,帮我查一下7楼监控……对,现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周医生,”老刘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活人,“7楼……今晚根本没开监控。”
“什么意思?”
“电路故障,整个7楼的摄像头……从晚上8点开始就是黑的。”
周叙白的血液凝固了。
8点,正是3床老人第一次出现异常的时间。
——他决定离开医院。
电梯停在7楼,门缓缓打开——里面挤满了人。
不,不是人。
他们穿着病号服,皮肤青灰,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所有人都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咀嚼什么。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最靠近门口的那个“人”突然转过头。
是3床的老人。
他举起枯枝般的手,递来一样东西——一张皱巴巴的“死亡通知书”。
患者姓名:周叙白。
——周叙白冲向楼梯间。
防火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电梯方向传来的“咯咯”笑声。
楼梯间的灯全灭了,只有手机屏幕的冷光照出脚下台阶。
他数着楼层——6楼、5楼、4楼——突然摸到一团湿黏的东西。
抬头。
天花板上倒吊着一个女人,长发垂下来,缠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行血泪缓缓流下。
“医生……”她咧开嘴,“为什么……不救我……”周叙白猛地挣脱,踉跄着滚下楼梯。
——他摔在了3楼的平台上。
肋骨可能断了,每呼吸一次都像刀割。
黑暗中,传来“吱呀”一声。
3楼儿科病房的门,自己打开了。
一只小小的、青紫色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朝他招了招。
“叔叔,来陪我玩呀……”周叙白挣扎着爬起来,冲向2楼。
身后,无数扇病房门同时打开。
——1楼大厅。
自动门近在咫尺,玻璃外是正常的夜色和路灯。
周叙白全力冲刺——“砰!”
他的脸狠狠撞在门上。
门外,一个穿白大褂的“自己”正站在那里,微笑着举起一张纸。
透过血糊的视线,周叙白看清了:《瓶口准入通知书》“欢迎来到第一个世界。”
门外的“他”说。
玻璃内侧,无数苍白的手从背后黑暗中伸出,抓住了周叙白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