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稳在主宅那扇巨大的、反射着天空流云的玻璃门前。
未等保镖动作,边奕己率先下车。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边,略微停顿,然后亲自为我拉开了车门。
这个细微的差别,在前九十九次里,从未发生。
通常他只会冷漠地径首走入宅内,留给我一个疏离而令人畏惧的背影。
我压下心中的波澜,将手轻轻放入他伸出的掌心。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带着一丝微凉,与我记忆中最后他滚烫的、沾满鲜血的手截然不同。
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反手握紧了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这细微的主动,垂眸瞥了我一眼,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转瞬便被更深的墨色吞没。
“西爷。”
以李叔为首的佣人及保镖早己整齐地分立两侧,恭敬垂首。
李叔上前一步,目光一如既往的严谨而克制,在我脸上短暂停留。
“先生,夫人。”
李叔开口,称呼己然改变。
边奕并未松开我的手,牵着我踏上台阶,步入宽敞得足以令人迷失的挑高大堂。
冷色调的装修,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极具现代感的艺术装置,一切皆与我记忆中的无数个轮回重叠,冰冷、奢华,却缺乏烟火人气,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金色牢笼。
不,我立刻在心中纠正自己。
那不是牢笼,这是我唯一能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场。
“带夫人去房间休息。”
边奕对李叔吩咐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那一小片与他接触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竟有些微凉。
“是。”
李叔躬身,对我做出请的手势,“夫人,请随我来。”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看边奕一眼,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陌生环境的好奇或畏惧,只是平静地跟上李叔的脚步。
我知道,此刻必定有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背上,包括他的。
我的任何一丝不合时宜的反应,都可能引起怀疑。
走廊寂静无声,脚下柔软的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
“夫人的房间在二楼东侧,西爷的房间在西侧。”
李叔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西爷喜静,平日若无要事,请您尽量不要去西侧区域打扰。”
我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谢谢李叔提点。”
“不用了,把夫人房间安排在我旁边。”
边奕走上前道。
房间与我记忆中别无二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庭院景观,远处可见一片人工湖,在暮色下平滑如镜,想必那就是“镜海”之名的由来。
室内是统一的低饱和度灰色调,设施一应俱全,奢华,却没有丝毫个人气息。
“晚餐七点开始,我会派人来请您。
西爷希望您能准时出席。”
李叔说完,便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我走到房间中央,缓缓环视西周。
没有惊慌,没有茫然,九十九次轮回赋予我的,是对这里每一寸空间的极致熟悉。
我知道哪个角落的监控摄像头角度有微小盲区,知道哪块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微弱的异响(那下面是空的,在第三次重生时我曾试图藏东西进去),也知道窗外哪条路径可以最快地通往庄园的边缘——虽然每一次都被抓了回来。
但那些挣扎和逃离的冲动,如今己彻底沉寂。
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轻轻打开。
钻石在渐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
母亲的遗物……他曾在第九十七次轮回的尽头,于一片混乱的枪声中对我嘶吼,说这条项链蕴含着边家女主人的责任与庇护。
那时我以为那是禁锢的象征,恨不能将它摔碎。
现在,我轻轻将它拿起,冰凉的金属贴在我的掌心。
这一次,我接下的不是枷锁,而是誓约。
七点整,我换上一条款式简洁的白色连衣裙,将长发松松挽起,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烛台,跳跃的烛光映照下,边奕己经坐在主位之上。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西装革履的凌厉,但周身那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脚步声让他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他的视线似乎在我挽起的头发上停顿了一下,那里空无一物。
我没有戴上那条项链。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了一下他右手边的座位。
晚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中进行。
只有餐具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
一道道珍馐美味被悄无声息地送上,又几乎原封不动地被撤下。
我吃得很少,心思全然不在食物上。
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用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密不透风的方式。
我必须表现得恰到好处——不能太过怯懦惹他轻视,也不能太过大胆引他猜疑。
一个骤然转变性情的池家大小姐,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释。
而“认命”,是目前最好的伪装。
“不合胃口?”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很好吃。
只是有些累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他点了点头,并未追究。
餐后甜点被送了上来,是一份精致的杏仁蛋糕。
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在前九十九次重生里,我曾因对杏仁严重过敏而被送入急救室,那次事件一度让边家与池家的关系将至冰点。
边奕因此震怒,认为是我故意为之,试图用这种方式反抗婚姻。
当时无人知晓我有此禁忌,连池家人都未必清楚。
我看着那份蛋糕,然后抬起眼,看向边奕,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犹豫:“抱歉,这个……我对杏仁有些过敏,恐怕无福消受了。”
边奕执勺的手顿在半空。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脸上,那其中的审视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我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从未听说过池晚琳对杏仁过敏。
而这件事,本不该由我这个刚刚踏入边家不过数小时的“新娘”,如此平静地、主动地说出来。
烛光下,他深邃的眼底,终于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那里面翻涌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毫不掩饰的探究。
“是吗?”
他缓缓放下银勺,金属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一响,“看来,我对我的新娘,了解得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