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并非毁于烈焰或寒冰,也非倒毙于嗜血的活尸之口。
它的死亡,始于一种静默的剥离——一种名为“阿莱西亚”的病毒,如同无形的寒霜,悄然冻结了人类灵魂深处最炽热的部分。
起初,它被误认为一场席卷全球的、前所未有的“情感倦怠”流行病。
新闻里专家们忧心忡忡地讨论着“群体性抑郁”、“社交冷漠症”的激增。
人们开始对亲人的拥抱感到不适,对伴侣的甜言蜜语无动于衷,对孩子的哭泣感到厌烦。
社会学家哀叹“共情危机”,心理学家则开出了更多的抗抑郁药方。
世界依旧运转,只是齿轮间少了润滑的温情,多了冰冷的摩擦。
没有人意识到,这并非精神层面的疲惫,而是一场生理层面的、不可逆的掠夺。
我们的故事,始于这“剥离之冬”降临的临界点。
城市的天际线尚未被炮火扭曲,街道上仍有车辆穿行,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硝烟更令人绝望的寒意——那是情感消散后留下的真空。
城市傍晚的天空,被一种病态的、毫无暖意的玫瑰金色涂抹着。
陈默坐在医院急救中心调度台前,耳麦里传来的声音,像一块块投入冰水的石头,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涟漪——或者说,是越来越少的涟漪。
“中心,这里是**第七救护车组**。
目标地点……无人应门。
邻居说……说那家老太太昨天就把自己孙子锁门外了,孩子冻了一夜……己经……没动静了。
我们……我们撤了?”
接线员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但更多的是……疲惫?
麻木?
陈默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熟练地在系统里标注“无生命体征,任务终止”,声音平稳得像在报天气预报:“收到,第七组,任务终止,返回待命。”
这不是个例。
过去一周,类似的呼叫像瘟疫般蔓延:妻子平静地报告丈夫在餐桌上突然停止呼吸,拒绝救援;父母对高烧惊厥的孩子置之不理,只因“太麻烦”;情侣在电话里冷漠地要求处理一方的***现场……报警的理由不再是恐惧或求助,而更像是在处理一件需要清除的垃圾。
一股无形的寒流,正悄然冻结着这座城市的心脏。
人们称之为“大萧条”或者“世纪倦怠”,专家们在电视上喋喋不休地分析着社会压力和心理疾病。
但陈默的指尖在冰冷的调度台上敲击着,职业本能让他嗅到了更危险的气息——这不是倦怠,是某种东西在**消失**。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私人手机的震动格外突兀。
屏幕上跳动着“晓晓”的名字。
他按下接听键,妹妹陈晓带着哭腔、充满了真切恐惧的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他日渐厚重的冷漠外壳:“哥!
你快回来!
妈……妈她不对劲!
她……她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像……像看一件家具!
我好怕!”
陈晓的声音里是纯粹的、未被稀释的惊慌,这在当下的环境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珍贵。
陈默心头一紧,一种久违的、名为“担忧”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甚至没顾上和同事交接。
城市的街道上,黄昏的阴影正在拉长。
车辆依旧在行驶,行人依旧在走动,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诡异的寂静之下。
没有交谈,没有笑声,连汽车喇叭声都稀疏得可怜。
他看到路边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跨过一位跌倒的老人,仿佛那只是人行道上的一块路缘石。
不远处,一家便利店橱窗碎裂,几个人影在里面无声而高效地搬运着货物,没有争抢,没有呼喊,只有冰冷的效率。
一种比妹妹的哭喊更深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爬升。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回了家。
推开家门,客厅里亮着灯。
母亲坐在餐桌前,面前放着一碗吃到一半的粥。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那眼神……空洞。
绝对的、毫无杂质的空洞。
像两颗打磨光滑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倒影,没有喜悦,没有责备,甚至没有最基本的认出儿子的迹象。
她只是看着,像看着空气,或者墙壁。
然后,她又低下头,用勺子机械地舀起粥,送进嘴里,咀嚼,吞咽。
动作精准,毫无生气。
“妈?”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
陈晓从房间里冲出来,扑进陈默怀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哥!
你看看妈!
她……她不认识我了!
我叫她,她不理我!
我拉她,她甩开我……” 陈晓的哭诉充满了鲜活的情感,在这死寂的客厅里,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却只激不起母亲眼中半点波澜。
就在这时,客厅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突然一闪,切断了正在播放的肥皂剧。
紧急新闻播报的刺耳信号音响起。
一个面容严肃的播音员出现在屏幕上,他的声音努力保持着专业,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紧急插播全球卫生组织最高级别通告。
一种此前未知的、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病毒,代号‘<阿莱西亚>’(Aletheia),己在全球范围内确认爆发。
主要症状表现为……表现为**情感能力的快速丧失**,包括同理心、爱、恐惧、喜悦等复杂人类情感……”播音员的声音还在继续,阐述着隔离要求和防护措施(尽管听起来苍白无力),但陈默己经听不进去了。
他紧紧抱着怀中唯一温暖的、还在哭泣的妹妹,目光死死锁定在母亲那张毫无表情、机械进食的脸上。
窗外的城市,零星地传来几声遥远的、被闷住的尖叫,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刺耳撞击声。
但很快,这些声音也被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冰冷寂静>所淹没。
末日,并非以轰鸣开始,而是以情感的<静默消亡>降临了。
陈默知道,他必须立刻带着妹妹离开这里。
而怀中妹妹滚烫的泪水,此刻成了他抵抗这无边寒意的、最后也是最微弱的火种。
陈默紧紧抱着怀中唯一温暖的、还在哭泣的妹妹陈晓,目光死死锁定在母亲那张毫无表情、机械进食的脸上。
母亲咀嚼的动作精准得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吞咽,再舀起一勺粥,循环往复。
客厅里只剩下瓷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磕碰声,和陈晓压抑不住的抽泣。
陈默试着又叫了一声:“妈!
是我,小默!”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母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甚至没有焦距的变化,仿佛声音只是空气的震动,与她无关。
陈默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比窗外的夜风更冷。
他轻轻将陈晓推到身后,自己试探性地向前一步,挡在母亲和妹妹之间。
母亲依旧进食,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
他伸出手,想触碰母亲的手臂——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那件熟悉的旧毛衣时,母亲突然停止了动作。
不是抗拒,而是纯粹的、程序中断般的停滞。
她微微偏头,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扫描”了一下陈默伸出的手,然后又毫无波澜地转回粥碗,继续她那机械的进食流程。
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系统的一次微小延迟。
**这个细微的、非人的反应,比完全的漠视更让陈默毛骨悚然。
** 这不是痴呆,不是昏迷,是一种更彻底的……剥离。
窗外的城市,零星地传来几声遥远的、被闷住的尖叫,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刺耳撞击声,像是绝望的最后挣扎。
但很快,这些声音也被一种更深沉、更无边无际的东西吞噬了——<冰冷的寂静>。
那不是夜晚的宁静,而是情感被抽走后留下的真空,一种连虫鸣都消失了的死寂。
路灯的光晕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惨白,照亮了楼下街道上几辆歪斜停着的汽车,车门大开,像被遗弃的钢铁躯壳。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对面公寓楼的窗后僵硬地移动着,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那个正在“死去”的世界。
电视里,播音员平板的声音还在重复着隔离建议和防护措施(“避免密切接触……保持情绪稳定……”),但在陈默听来,这无异于为一座己经坍塌的废墟张贴“施工中”的告示。
他猛地抓起遥控器,狠狠按下了关闭键。
刺眼的蓝光熄灭,客厅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母亲机械进食的细微声响和陈晓压抑的啜泣。
“晓晓,”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冰冷感,“去你房间,把那个应急背包拿出来,只装最重要的东西:水、吃的、药、厚衣服、手电筒。
快!
五分钟!”
他必须行动,必须带妹妹离开这个即将被彻底冻结的冰窟。
陈晓被哥哥语气中的决绝惊醒,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跌跌撞撞跑向自己房间。
陈默没有再看母亲。
他知道,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被病毒操控的、名为“母亲”的空壳。
真正的母亲,那个会唠叨、会担心、会对他笑的母亲,己经不在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昏暗灯光下,如同精密仪器般重复着进食动作的身影,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温热也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只剩下保护妹妹的钢铁决心。
他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工具箱,将里面的扳手、钳子等工具粗暴地倒在地上,然后抓起几件厚外套、几瓶水和压缩饼干塞了进去。
动作迅捷,带着一种末日迫近的紧迫感。
当他提着沉重的背包回到客厅时,陈晓也己经背好了她的小背包,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旧旧的泰迪熊,那是她最后的慰藉。
她的小脸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对哥哥的绝对依赖。
“走!”
陈默没有废话,一把拉住妹妹冰凉的手。
他最后扫了一眼这个曾经温暖的家——冰冷的母亲、昏暗的灯光、死寂的空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