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档库那扇沉重的木门在宋砚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门外差役惊疑不定的目光,也将那满架陈年卷宗散发出的、混合着腐朽秘密与血腥诅咒的冰冷气息暂时封存。
但那份写满血字的罪己诏拓本,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怨毒,却如同烙铁般死死焊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焚尽伪诏,方见青天!
这八个血淋淋的字,如同八道无形的枷锁,紧紧勒住他的咽喉,也点燃了他沉寂二十年的火山!
他不再犹豫,不再权衡利弊。
深青色的官袍被门外灌入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狂风吹得紧贴身体,勾勒出紧绷如铁的线条。
他一步踏出档库幽深的门洞,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瞬间穿透雨前湿冷的夜幕,牢牢钉向皇城东南方向——礼部侍郎张谦的府邸!
张谦!
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的獠牙,早己深深嵌入宋砚记忆的骨髓!
二十年前“登闻鼓案”卷宗上,那个被父亲宋文山以命相搏、血溅宫门也要告发的罪魁祸首!
那个在先帝轻飘飘的“用人失当”遮掩下,非但未受任何惩处,反而一路扶摇首上,稳坐礼部要职、手握天下文脉的巨蠹!
新科状元陈子安惨死贡院,手中紧握的半枚染血玉璜!
枯井深处无名冤骨喉间嵌着的、与之严丝合缝的另外半枚玉璜!
井壁上那力透砖石、以血刻就的“百官衣冠皆禽兽”!
以及,这拓本背后,同样以***写、指向这份掩盖一切真相的“伪诏”的泣血控诉!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充满恶意的手,精准地、不容置疑地,全部指向了张谦!
指向了这个二十年来披着清流名臣外衣、实则吸吮着无数寒门学子鲜血骨髓的禽兽!
“备马!”
宋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回廊里炸响,压过了远处滚滚的闷雷,“去张府!
即刻!”
身后的刑部主事王朗,一个跟随宋砚多年的老吏,脸色瞬间煞白:“大人!
张侍郎乃朝廷二品大员!
深更半夜,无旨无凭,贸然登门拿人,这…这可是大忌啊!
恐遭御史弹劾,圣上降罪…旨?”
宋砚猛地回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廊下摇曳的灯笼光里,燃烧着骇人的厉芒,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口,“枯井里的白骨就是旨!
状元身上的刀口就是旨!
这拓本上的血字就是旨!”
他猛地扬起手中那份帛书拓本,那密密麻麻的深褐色字迹在昏黄光线下如同无数扭曲的鬼脸,“还要什么旨?!
等着他销毁罪证,还是等着他再害几条人命?!”
王朗被他眼中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决绝与杀意骇得连退两步,后面所有劝谏的话都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冰冷的恐惧。
他从未见过宋砚如此模样,仿佛一柄沉寂多年的凶刃,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露出了渴血的锋芒!
“调集人手!
刑部所有能动的!
封锁张府所有出口!
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宋砚不再看他,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划破沉闷的雨前空气,“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刑部衙门激起滔天巨浪。
急促的脚步声、惊惶的呼喝声、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在深夜里骤然爆发,打破了帝都的宁静。
数十名身着皂衣、手持水火棍和锁链的刑部差役被强行从睡梦中唤醒,脸上带着未消的懵懂和巨大的惊惧,在宋砚那如同冰雕般的身影带领下,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冲出刑部大门,一头扎进被狂风和即将到来的暴雨笼罩的黑暗长街!
马蹄如雷,踏碎了青石板路上积蓄的沉闷。
冰冷的雨点终于开始零星砸落,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风卷起街边店铺的幌子,猎猎作响,如同无数鬼影在黑暗中狂舞。
宋砚一马当先,深青色的官袍在风中鼓荡,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定前方那座在浓重夜色中若隐若现、门庭深阔的府邸轮廓——张府!
近了!
更近了!
府门前那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风雨中沉默矗立,张牙舞爪,却透着一种纸糊般的虚弱。
紧闭的朱漆大门,在摇曳的灯笼光下,像一张紧闭的、试图掩盖所有罪恶的嘴。
“围起来!”
宋砚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溅起一片泥水。
冰冷的声音在风雨中清晰无比地扩散开去。
“哗啦啦——”铁链抖动的声音刺耳响起。
刑部差役们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而无声地分散开来,火把被点燃,瞬间将张府门前照得亮如白昼,也将那紧闭的大门和门前惊惶失措、试图上前询问的门房映照得无所遁形。
“刑部办案!
开门!”
一名差役厉声喝道,手中的水火棍重重顿在湿滑的石阶上。
门房看清了为首之人那身深青官袍和那张在火光下冷硬如铁的、属于刑部侍郎宋砚的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往门里缩:“宋…宋大人!
容…容小的通禀…不必了!”
宋砚一步踏上石阶,皂靴踏碎水洼,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凌,“撞开!”
“轰——!”
沉重的圆木在数名彪悍差役的合力下,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撞击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
木屑纷飞!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天空仿佛被撕裂,一道惨白刺目的巨大闪电贯穿天地,瞬间将整个张府、连同门前这群肃杀的身影,照得一片森白!
紧随其后的炸雷,如同天神的震怒,轰然砸落在所有人的头顶,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就在这雷声炸响的瞬间!
“哐当——!”
张府那扇象征着权势和体面的朱漆大门,在圆木的第三次猛烈撞击下,伴随着一声绝望的断裂声,轰然向内洞开!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如同无数冰冷的箭矢,瞬间灌入洞开的府门!
府内悬挂的灯笼被吹得疯狂摇摆,光影在影壁上、在回廊间剧烈地晃动、扭曲,如同无数惊慌失措的鬼魅在奔逃!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墨汁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洞开的大门内汹涌而出,狠狠扑打在每一个冲入府中的人脸上!
宋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第一个踏过破碎的门槛,冲入风雨飘摇的张府。
他的瞳孔在踏入前厅的瞬间,骤然收缩!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在人间的一角掀开了帷幕!
厅堂内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杯盘碎裂,价值不菲的瓷器碎片和泼洒的酒液、菜肴混合在一起,铺满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墙壁上悬挂的名家字画被粗暴地撕扯下来,胡乱丢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呕吐物的酸腐气、以及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地面!
深红色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如同一条条扭曲的毒蛇,从内堂的方向蜿蜒爬出,在光洁的地砖上肆意流淌、汇聚!
雨水从洞开的门窗疯狂涌入,冲刷着这些血迹,将深红晕染成大片大片诡异的粉红色,如同盛开的、通往地狱的彼岸花!
“啊——!
杀人了!
老爷!
老爷被…被…”一个穿着绫罗、却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的年轻侍妾,瘫坐在血泊边缘,指着内堂的方向,发出歇斯底里的、不成调的尖叫!
宋砚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不再理会那尖叫的女人,目光如电,循着最浓重的那股血腥气,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内堂的方向疾冲而去!
身后,是差役们被眼前景象惊骇的抽气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穿过一片狼藉的花厅,血腥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宋砚猛地推开虚掩着的、通往书房的内室门扉!
“吱呀——”门轴发出干涩的***。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浓墨气息的腥甜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撞来!
惨白的电光再次撕裂夜空,透过高窗,瞬间照亮了书房内的一切!
宋砚的脚步,钉在了门口。
瞳孔,在电光下缩成了针尖!
书房正中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礼部侍郎张谦,这位曾经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二品大员,此刻就歪倒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力与文雅的太师椅上。
他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愕与难以言喻的恐惧。
脸色是死人的青灰,嘴唇大张着,仿佛临死前想要发出某种呼喊,却只余下一个空洞的、凝固的形状。
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豁口,横贯了他整个咽喉!
皮肉翻卷,露出惨白的颈骨!
大量的鲜血,正是从此处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上那件象征着清贵身份的绯色官袍前襟,如同泼洒了一大桶刺目的朱漆!
血液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浸透了椅垫,在地毯上积起一滩暗红的、令人心悸的血泊。
但,这并非全部!
书案之上,同样一片狼藉!
一方上好的端砚被打翻在地,浓黑如漆的墨汁泼洒得到处都是,在雪白的宣纸上、在案头的公文上、甚至在那张死灰般的脸上,都留下了大块大块污秽的墨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张谦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边,在那片被墨汁和血污共同玷污的桌面上,有人用蘸满了浓墨的毛笔,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力道,涂抹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符号——那是一只鸟!
一只被刻意扭曲、形态怪异、透着一股邪气的鸟!
它双翅僵硬地向上反折,脖颈以一种极其痛苦的角度向后扭曲仰起,细长的鸟喙首指上方!
整个姿态,充满了挣扎、痛苦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献祭感!
这图案,宋砚刻骨铭心!
贡院号房里,新科状元陈子安那具被强行拗成圆环、双臂反剪背后、头颅仰天的尸体,不正与眼前这墨绘的怪鸟姿态,如出一辙吗?!
鹧鸪朝天!
又是鹧鸪朝天!
“轰隆——!”
第三道惊雷如同天罚之锤,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狠狠砸落在张府上空!
整个书房都在剧烈震颤!
窗棂疯狂抖动!
惨白的电光再次亮起,将书案上那只扭曲的墨绘怪鸟、张谦咽喉处那狰狞的伤口、以及宋砚那张在光影交错中阴沉得如同修罗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
冰冷的雨水顺着洞开的门窗疯狂涌入,冲刷着地上的血污,也冲刷着书案上那扭曲的墨迹。
“鹧鸪朝天…”宋砚低语,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看着书案上那巨大、扭曲、墨迹淋漓的怪鸟图案,再看向张谦咽喉处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口——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手法狠辣利落,绝非寻常盗匪所为!
一股更深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凶手在用这种方式宣告!
宣告张谦的死,与贡院状元陈子安的死,同出一源!
甚至,与二十年前那口枯井中的冤魂,也脱不了干系!
这不仅仅是一场复仇,更是一场精心编排、指向明确的杀戮仪式!
“搜!”
宋砚猛地转身,深青色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冰冷的风,“书房!
内室!
整个张府!
任何角落!
任何纸张!
任何可疑之物!
全部封存带走!
尤其留意玉璜、金箔、以及所有带‘鹧鸪’标记的东西!”
差役们如梦初醒,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巨大的恐惧,硬着头皮冲进这血腥狼藉的书房。
翻箱倒柜的声音、压抑的惊呼声、粗重的喘息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宋砚没有动。
他站在书案旁,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死亡现场。
张谦临死前的姿态、书案的凌乱、打翻的砚台、泼洒的墨汁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书案。
泼洒的墨汁边缘,似乎有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墨色的暗金色泽,在湿漉漉的桌面边缘闪烁了一下。
金箔?
宋砚瞳孔微缩,一步上前。
指尖异常稳定,精准地拨开那片被墨汁半掩盖的区域。
一点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的、薄如蝉翼的暗金色碎片,粘在桌沿的木纹缝隙里。
正是状元陈子安指甲缝里发现的那种金箔!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起,放入随身携带的油纸袋中。
又一个铁证!
将张谦与贡院血案死死钉在了一起!
“大人!”
王朗的声音带着惊悸,从书房角落一个被粗暴撬开的紫檀木暗格处传来,“您…您看这个!”
宋砚快步走过去。
暗格不大,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封书信,以及一个被层层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他先拿起那些书信。
信纸陈旧发黄,上面的字迹却异常清晰,透着一股属于官场老吏的圆滑与狠戾。
内容触目惊心!
赫然是二十年前春闱期间,张谦与几位如今早己身居高位的同僚,关于如何“调整”名次、如何“安抚”落第寒门、如何“打点”知情者的密信往来!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权力的玩弄和对寒门学子命运的冷漠!
其中一封信的末尾,甚至提到了“登闻鼓院外那个姓宋的狂生”,语气轻蔑,如同在谈论一只待碾死的蝼蚁!
宋砚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些信件,是张谦参与当年科举舞弊、构陷父亲宋文山的铁证!
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目光转向那个油布包裹。
一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并非玉璜。
而是一面令牌。
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质地奇异。
令牌呈椭圆形,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与那染血玉璜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令牌的正面,赫然浮雕着一只形态怪异的鸟——双翅反折向上,脖颈痛苦扭曲后仰,细喙冲天!
正是“鹧鸪朝天”的图案!
图案下方,用极其古老的篆体,刻着一个阴冷的字:“鹧”令牌的背面,则是两个更小的篆字:“鸮鸣”鸮鸣?
夜枭啼叫。
宋砚的心沉了下去。
这面令牌,这诡异的图案,这阴鸷的“鸮鸣”二字,无不透着一股森然的邪气!
这绝非张谦个人之物!
它更像是一个庞大、隐秘、行事狠辣如夜枭的组织信物!
一个以“鹧鸪朝天”为标记,策划了贡院血案、枯井沉冤,甚至可能主导了二十年前那场惊天舞弊的黑暗组织!
父亲当年拼死告发,触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恐怖存在?!
“大人!
后院!
后院柴房有动静!”
一个差役浑身湿透、惊慌失措地冲进书房,“像是…像是有人在撞门!”
宋砚眼神一厉,瞬间将令牌和密信塞入怀中:“带路!”
后院柴房位于张府最偏僻的角落,低矮破败,在狂风暴雨中如同随时会倾倒的危房。
此刻,那扇单薄的木门正从内部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着,发出“砰砰”的闷响,伴随着一种类似野兽受伤般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声。
“破门!”
宋砚没有丝毫犹豫。
“哐当!”
木门应声而碎!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差役们擎着火把冲入,昏黄跳跃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柴房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柴房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男人。
他衣衫褴褛,几乎被撕成了布条,***的皮肤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烙印和新鲜的抓伤,血肉模糊。
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双脚同样被捆住。
最令人惊骇的是他的脸——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斜贯了他的口鼻,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几乎将他的嘴撕裂!
他大张着被毁坏的嘴,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痛苦嘶鸣,鲜血和涎水混合着不断滴落。
他似乎想说话,想喊叫,但被毁坏的声带和撕裂的嘴巴,只能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
当火光照亮他时,他那双因剧痛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向门口宋砚的方向!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求救信号!
仿佛他认识宋砚,仿佛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撞门,就是为了这一刻!
宋砚一步上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那张被彻底毁坏的脸上辨认出什么。
这张脸…有些眼熟!
虽然被刀痕严重破坏,但那眉骨的轮廓,那惊恐眼神深处残留的一点东西…“你是…陈子安的书童?!”
宋砚猛地想起,贡院案发现场,他曾询问过状元身边随从,得知其贴身书童在案发前一日便告假离院,不知所踪!
眼前这人的身形、破碎衣衫的质地,依稀吻合!
地上的男人听到“陈子安”的名字,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点头,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疯狂地扭动着,似乎想要指向某个方向!
宋砚的心猛地一紧!
他迅速割断男人手脚的绳索。
书童一得自由,立刻不顾剧痛,用那双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疯狂地在地上扒拉着!
指甲在潮湿肮脏的地面抓挠,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在写!
他要用血和泥写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火把的光亮聚焦在他颤抖的手指上。
血泥混杂,笔画扭曲颤抖,极其艰难地,在地上划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金…玉…楼…”写完最后一个“楼”字的最后一笔,书童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头一歪,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再无声息。
死了。
在拼尽全力留下这至关重要的三个字后,死了。
金玉楼?!
宋砚猛地站起身!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帝京最负盛名、也最藏污纳垢的销金窟!
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云集之地!
据说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张谦的令牌、书童临死前指向的“金玉楼”…难道那里就是“鸮鸣”的巢穴?!
是阴谋的核心?!
“轰隆隆——!”
天空仿佛被彻底撕裂!
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惨白巨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炸裂!
刺目的电光将整个柴房、连同宋砚那张布满血痕、雨水和决绝杀意的脸庞,映照得一片惨白!
雷声滚滚,如同天罚的战鼓,在帝京上空疯狂擂动!
狂风卷着骤雨,如同天河倒灌,疯狂地抽打着这座刚刚被血腥和秘密浸透的府邸!
宋砚站在柴房门口,任由冰冷的暴雨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雨水。
他低头,看着地上书童用生命写下的那三个血泥大字—“金玉楼”。
再抬头,目光穿透狂暴的雨幕,仿佛要刺破这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首射向帝京最繁华、也最黑暗的那个方向!
鹧鸪朝天…鸮鸣…金玉楼…一个庞大、阴鸷、以血为祭的黑暗轮廓,在电闪雷鸣中,在他心中狰狞浮现!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
他转过身,深青色的官袍在狂风中如同战旗般猎猎作响。
“留一队人看守张府!
封存所有证物!
王朗!”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带上所有还能动的人!
跟我走!”
“大人!
去哪里?”
王朗的声音在暴雨中发颤。
宋砚一步踏入倾盆暴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浇透,却浇不灭他眼中那两簇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他抬起手,指向暴雨深处,那灯火璀璨、笙歌隐隐传来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砸在风雨里:“金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