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堡那两扇钉满铜钉的巨大黑漆门,在黄昏的余烬里如同怪兽的巨口。
刘礼带着十几个同乡青年,站在紧闭的堡门前,身后是聚拢而来、越来越多却沉默得可怕的乡亲。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唯有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邹堡主!
求您开闸放水!”
刘礼的声音穿透暮色,清晰而克制,带着最后的礼数,“苍山的水,养活了祖祖辈辈,不该成为逼死乡亲的刀子!”
堡墙上人影晃动。
片刻,门楼上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探出头,声音尖利刺耳:“刘礼?
又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中!
堡主说了,水,有!
拿银子来买!
没银子?
渴死、饿死,那是你们的命!
再聒噪,休怪堡主不念乡里情分!”
“情分?”
刘礼身后一个叫石头的青年猛地踏前一步,目眦欲裂,“他邹阎罗眼里除了银子,还有情分?
我爹…就是活活渴死的!”
悲愤的吼声点燃了人群的怒火。
“放水!
放水!”
压抑的呼声汇聚成浪,拍打着邹家堡冰冷的石墙。
“轰隆!”
沉重的堡门猛地向内打开,并非迎接,而是涌出了一群如狼似虎、手持棍棒刀枪的邹家恶奴。
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踱出。
他身材异常高大,几乎塞满了门洞,一身锦缎也裹不住贲张的肌肉,脸上横肉堆积,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正是邹阎罗邹天霸。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装束迥异的人。
一个裹着肮脏的头巾,皮肤黝黑如焦炭,十指干枯如鸟爪;另一个则高鼻深目,头发蜷曲,一身赤红的西域袍服,眼神冷漠得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嗬,”邹阎罗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那声音仿佛砂纸在粗糙的铁锈上摩擦,刺耳而又令人不寒而栗,“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泥腿子,也敢跑到我邹家堡来聒噪喧哗?
真是胆大包天!
还有你,刘礼,”他那双锐利的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恶狠狠地钉在刘礼身上,目光阴冷而充满杀意,“你算什么东西?
什么‘柔侠’?
什么‘小神医’?
不好好待在你的药铺里摆弄那些草根树皮,也敢跑到这里来捋虎须,挑衅我邹家堡的威严?”
刘礼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沉稳有力:“邹堡主,我们此番前来,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走投无路,只求一条活路而己。
若您能开闸放水,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日后再…日后?”
邹阎罗不等刘礼说完,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大手一挥,气势汹汹地吼道,“老子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阎王!
给我打!
往死里打!
让他们知道,敢惹我邹家堡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暴戾和残忍,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恶奴们发出刺耳的怪叫声,如同野兽般凶猛地扑了上来。
刘家集的青年们虽然心中燃烧着满腔的血性和勇气,但面对这群训练有素、手持锋利兵刃的打手,他们显得如此无力。
战斗瞬间爆发,惨叫声此起彼伏,棍棒狠狠砸在骨肉上的沉闷声响令人心悸,刀刃刺入身体的撕裂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鲜血在飞扬的尘土中西溅,宛如一朵朵骤然绽开的绝望之花,凄美而惨烈。
整个场面混乱而血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刘礼的双眼瞬间瞪得极大,眼角似乎都要裂开,怒火与战意交织在他的目光中。
他的身形骤然一动,仿佛轻灵的蝴蝶穿梭于花丛之间,又如同春风拂过柔嫩的柳枝,轻盈而迅捷地避开了对方凌厉劈来的刀锋。
他的手指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误地点在了对方腕间的麻筋上,只听一声轻哼,对方的手腕顿时酸软无力,长棍便轻巧地落入了刘礼的手中。
长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棍影翻飞,如同一道道灵动的光影,带着一种奇特的柔韧劲道。
这种劲道既柔和又坚韧,专挑对手的关节和穴位下手,每一击都精准无比,力道恰到好处。
只一瞬间,便有三西名敌人被他的棍影扫倒在地,痛苦***。
刘礼的“柔”,并非软弱无力,而是如同流水般的柔韧。
它能巧妙地卸去对方的力道,如同水滴渗透进石缝,无孔不入。
然而,当需要时,这种柔韧又能在一刹那间化作奔腾的洪流,爆发出刚猛无匹的力量,令对手措手不及,瞬间溃败。
这正是刘礼“柔”之奥妙所在,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攻势,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简首无从应对。
“咦?”
那身披红袍的西域人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芒,随即这丝意外迅速转化为一种冰冷而充满兴趣的神色。
他身形轻轻一晃,动作快如鬼魅,竟然完全无视了周围混乱不堪的战团,目标明确,首扑刘礼而去。
一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掌风猛然当头压下,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点燃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硫磺般的恶臭,令人作呕。
刘礼只觉呼吸一窒,仿佛空气中的氧气都被这股灼热的掌风抽离,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似乎要沸腾起来,难以忍受。
他仓促之间,急忙横举手中的硬木长棍,试图格挡这致命的一击,同时运起全身的柔劲,试图化解这股狂暴的力量。
“嗤啦!”
一声刺耳的声响传来,那看似坚韧无比的硬木长棍,竟在接触红袍人掌缘的瞬间,如同朽木一般,寸寸焦裂,甚至开始燃烧起来!
一股狂暴而炽烈的火毒顺着棍身,迅猛无比地冲入刘礼的双臂经脉,犹如一条火龙在体内肆虐,痛苦难当。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划破空气,刘礼仿佛被无形重锤狠狠击中,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狂喷而出,整个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而去。
在惯性的作用下,他重重地撞在了堡墙那粗糙且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随后,他的身体无力地沿着石壁滑落,最终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那股灼热而狂暴的内劲瞬间搅碎,紧接着又被点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火焰在烧灼喉咙,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视线在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雾,他只能依稀看到石头被人一刀狠狠砍倒,另一个青年阿旺的胸膛被锋利的长矛无情刺穿,鲜血染红了地面…绝望而凄厉的哀嚎声如同一把尖刀,刺入刘礼的耳膜,让他心如刀绞。
“不自量力!”
一声冷冽而轻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红袍西域人缓缓收回那刚刚击出致命一击的手掌,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轻蔑地掸了掸袍袖上的灰尘,那姿态就如同刚刚只是随意拍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眼中透露出对刘礼等人的不屑与轻视。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比那肆虐的火毒更加彻底、更加无情地淹没了刘礼的身心。
他感到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无法挣脱。
尽管如此,他依然在绝望中挣扎着,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手指甲深深地抠进身下那滚烫如烙铁般的土地,忍受着剧痛,拖着自己那伤痕累累、垂死挣扎的躯体,一寸一寸地,艰难地向着远处那座沉默不语、传说中苍龙蛰伏的巍峨巨山爬去。
他的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那么无力,但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坚毅。
身后,是乡亲们濒临死亡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刘礼的心。
而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邹阎罗那得意洋洋、张狂至极的狞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仿佛在宣告着这片土地的彻底沦陷。
这一切的一切,交织成一幅人间地狱的惨烈图景,让刘礼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但他依然咬紧牙关,坚定地朝着那唯一的希望——苍龙蛰伏的巨山,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