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七月末的风裹着燥热，卷着798艺术区特有的咖啡香和松节油气味。
顾砚站在“非遗数字重生展”的玻璃幕墙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衬衫袖口——那是他今早第第七次调整的位置，必须规整地折到小臂，不能有一丝褶皱。
“顾工，设备调试完毕。”
实习生小周抱着笔记本凑过来，额角挂着汗，“脑机接口连接正常，苏绣大师的神经信号采集……等等。”
顾砚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在展厅中央的展示台上。
那台银白色的机器像个倒置的漏斗，顶部垂着几缕极细的光纤，下方摆着半幅未完成的苏绣——《蒙娜丽莎》的轮廓，金线绣的睫毛在射灯下泛着微光。
这是他团队的“神经记忆复原”技术：让非遗传承人戴特制头环，用脑电波控制机械臂绣制，同时AI记录他们的神经信号。
观众戴上VR眼镜，就能“钻进”绣娘的大脑，看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情绪——比如绣并蒂莲时，指尖会轻轻发颤，那是想起小时候跟外婆学手艺的夏天。
“顾工，沈宴先生来了。”
前台小妹探头进来，语气里带着点怯意。
顾砚没抬头。
最近三天，他助理的邮箱里躺着十七封“合作邀约”，其中十六封来自沈宴——云棠集团执行总裁，二十八岁，沈家嫡孙，出了名的“笑面虎”。
“让他去贵宾室。”
顾砚调出监控画面，屏幕里穿暗纹黑西装的男人正摘金丝眼镜，露出丹凤眼，“告诉他，展没结束前，我不见客。”
“顾工！”
小周突然压低声音，“沈…沈宴带了二十多个人，说您窃取非遗数据！”
玻璃幕墙外传来骚动。
顾砚抬头，正看见沈宴被记者团团围住，手里举着平板：“各位媒体朋友，星轨科技的‘苏绣神经记忆’项目，涉嫌盗取云棠非遗数据库的核心代码！”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我们云棠的苏绣大师昨天刚完成《蒙娜丽莎》绣制，今天顾工的机器就开始‘复制’——各位觉得，这是巧合吗？”
展厅里的人群开始骚动。
有观众掏出手机拍照，有非遗爱好者皱着眉头嘀咕：“这技术不是顾工团队搞了好几年的吗？”
“云棠怎么突然……”顾砚捏紧鼠标，指节发白。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三个月前，他拒绝天枢资本的并购时，对方总监就笑着说过：“顾工，你以为技术能躲得过资本？
沈家的狗，可比我们嗅觉灵。”
“顾工！”
小周急得快哭了，“保安说沈宴的人要冲进展厅！”
“让他们进。”
顾砚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
腕间的旧疤被扯得发疼——那是三年前，导师林昭远从实验室顶楼坠落时，他扑过去拉人，被碎玻璃划的。
导师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小砚，技术不该困在象牙塔里……但要小心，有些人的手，比刀还快。”
玻璃门被撞开的瞬间，顾砚正盯着监控屏。
画面里，沈宴的助理举着U盘：“顾工，这是我们从您服务器里拷贝的代码，和云棠苏绣数据库的相似度，高达97%！”
“放屁！”
顾砚抄起桌上的激光笔砸过去，“我们的代码是三年前用神经突触模型写的，云棠的数据库去年才立项！”
激光笔擦着沈宴的耳垂飞过去，在他身后的玻璃展柜上炸出个白点。
人群发出尖叫，有记者的相机被挤掉在地。
顾砚被小周护在身后，看着沈宴慢条斯理弯腰捡起激光笔——那支笔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像在把玩什么有趣的玩具。
“顾工急什么？”
沈宴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我只是想请您去贵宾室聊聊。”
他扫了眼混乱的人群，提高声音，“各位媒体朋友，星轨和云棠的‘非遗数字化合作’，本来今天要签协议。
现在看来……”他顿了顿，“怕是要改签‘侵权赔偿协议’了。”
“沈宴！”
顾砚推开小周冲过去，“你血口喷人！”
“血口？”
沈宴后退两步，避过他，“顾工团队用的神经信号采集仪，和我们云棠上个月丢失的那台，型号一模一样。”
他指了指展示台的机器，“要不要现在拆开看看？
底下的铭牌，可是刻着云棠的logo。”
顾砚的呼吸一滞。
那台机器是找小工厂仿的——为了省钱，他没让工厂打星轨的标。
“顾工，解释吧。”
沈宴的笑容没变，“或者……”他摸出手机晃了晃，“我们现在就去报警？”
展厅里的闪光灯疯狂闪烁。
顾砚看着沈宴身后的记者，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话：“真正的勇士，不是从不跌倒，而是跌倒后还能站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摘下袖扣扔给小周：“去监控室，调出昨天的进货单。”
沈宴挑眉：“顾工这是要……调监控。”
顾砚打断他，“昨天下午三点，我亲自去仓库搬的机器。
仓库的监控，应该能拍到包装上的标签——”他冷笑，“是‘星轨科技’，不是‘云棠’。”
沈宴的脸色变了。
顾砚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有块淡褐色的斑——和自己腕间的旧疤形状像极了，像是某种胎记。
“顾工好手段。”
沈宴突然笑了，“不过……”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黑卡，“云棠不缺这点钱。
这张卡，够不够买你闭嘴？”
顾砚后退一步，踩到地上的电源线。
机器突然发出蜂鸣，展示台的VR眼镜自动亮起——不知谁碰了开关，正在播放一段“神经记忆”：苏绣大师的手指在绷子上翻飞，脑电波图谱像流动的星河，最后定格成一行字：“这双手，该绣活着的记忆，不该绣铜臭。”
人群安静下来。
有个戴鸭舌帽的老太太挤到前面，抹着眼泪说：“我闺女也是绣娘，去年因为没人买苏绣，跳了护城河……要是这技术能让年轻人看见，该多好。”
沈宴的脸色白了。
顾砚弯腰捡起地上的U盘，插入自己的电脑——里面果然是一段伪造的代码，和他团队的版本只有细微差别。
“沈总。”
顾砚抬头，目光冷得像冰，“您该感谢我没报警。
要是警察查到您伪造证据……”他顿了顿，“云棠的名声，怕是比现在更难听。”
沈宴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笑了：“顾工果然聪明。”
他把黑卡收起来，“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吵架。”
他递过一张名片，“云棠有非遗数据库的权限，里面有全国十万非遗传承人的资料。
顾工的技术需要数据喂养，我的数据库需要技术激活——不如，我们合作？”
顾砚接过名片。
卡片是烫金的，印着云棠集团的logo，背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沈砚，执行总裁。”
“合作条件？”
“我帮你挡沈宴。”
沈砚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沈宴己经带着人走了，“也帮你……”他顿了顿，“查清楚三年前的事。”
顾砚的手指一紧。
三年前，导师坠楼的那天，他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
等赶回来时，只见到停尸房的冷柜，和警察递来的一份“***报告”——可导师明明说过，要等他的神经记忆技术完成，再公布那个能颠覆整个非遗行业的秘密。
“成交。”
顾砚听见自己说。
沈砚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颤了颤：“合作愉快。”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顾工腕间的疤……”顾砚下意识捂住手腕。
“我爷爷也有块类似的。”
沈砚说，“二十年前，他在苏州绣坊，被绣针扎的。”
顾砚猛地抬头。
沈砚己经走出几步，又回头：“明天上午十点，云棠大厦顶楼会议室。
别迟到。”
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小周凑过来：“顾工，那沈宴……他是沈砚的堂哥。”
顾砚摸出手机，翻到王婶发来的消息——“小远走前说，要是哪天有穿金丝眼镜的小先生来问，就把这个给他。”
附件是张照片，半枚翡翠袖扣，和沈砚刚才摸手表时露出的那枚，纹路一模一样。
展厅里的观众还在议论。
顾砚看向展示台的机器，VR眼镜里，苏绣大师的“神经记忆”还在流动。
他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话：“小砚，技术是有温度的。
它不该只是代码，该是人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顾砚腕间的旧疤上镀了层金。
他摸出那张黑卡，轻轻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小周。”
他说，“联系云棠，预约明天的会议室。”
“好嘞！”
小周蹦起来，“顾工，咱们要和云棠合作了？”
顾砚没说话。
他盯着监控屏里，沈宴离开时的背影——那个男人的脚步很稳，像棵长在悬崖边的树，看着温和，根却扎得很深。
而顾砚知道，有些树的根底下，埋着带血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