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公司的玻璃门擦得锃亮,却锁不住里面的浮夸 —— 鎏金装饰条在日光灯下晃眼,廉价百合香氛混着烟味,酿出一种甜得发齁的气息。
乐榆推门时,前台小姑娘抬眼的瞬间,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了颤,那点欲言又止的打量,没等乐榆接住就慌忙落回键盘上。
陈姐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指甲敲桌面的哒哒声。
乐榆叩门的指节刚落下,就被一声拔高的 “进来” 弹了回来。
陈美玲陷在她那张巨大的老板椅里,指尖夹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烟雾里明灭,皮面磨出的亮痕里卡着几根不属于她的长发。
看见乐榆,她脸上的沟壑忽然绽开,堆出的笑像劣质奶油:“榆榆可算回来了,快坐。”
乐榆在对面的塑料椅坐下,椅腿歪了截,稍一动就发出牙酸的吱呀声。
“试镜的事我听说了。”
陈美玲掸烟灰的动作顿了顿,火星落在扶手上,烫出个小黑点,“林薇薇那丫头,背后有王总撑腰,咱们犯不着硬碰。”
她忽然从抽屉里拎出个烫金文件夹,推过来时带起一阵香粉气,“不过姐给你攒了个好机会 ——《心跳对对碰》,平台 S 级的综艺,你猜猜报酬多少?
够你妈做三次透析。”
乐榆翻开文件夹的手指猛地收紧。
“心跳大冒险” 环节的示意图上,一男一女在蒙眼状态下扑向对方,标注着 “制造自然肢体接触”;“真心话题库” 里,“初夜细节是否被潜规则” 的字眼像爬满蛆虫;最后一页的 “话题引爆指南”,用红笔圈着 “鼓励嘉宾互撕表白”。
“怎么样?”
陈美玲的声音裹着蜜糖,却淬着冰,“只要你放得开,热搜包你上够!
到时候洗白那些‘作妖’的黑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乐榆 “啪” 地合上文件夹,纸页相撞的脆响惊得陈美玲抬了抬眼。
“这是卖丑。”
她的声音比空调风还冷,“我不接。”
陈美玲脸上的奶油瞬间冻成冰壳。
她猛地拍向桌面,那杯速溶咖啡晃得厉害,褐色液体溅在文件夹的 “心跳” 二字上,晕成片肮脏的污渍。
“乐榆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尖声拔尖了嗓子,假睫毛都快飞起来,“真当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被导演捧着的‘灵气小花’?
看看你现在!
房租拖了半个月,你妈上周的透析费还是我垫的!
公司养你一年多,是让你来装贞洁烈女的?”
她粗暴地扯开抽屉,抽出份文件狠狠砸在乐榆面前。
“艺人商业价值评估报告” 几个字被咖啡渍洇得发涨。
数据表格里,影视剧播放量的折线像断了线的风筝首坠谷底,商务代言那一栏空得能塞进个拳头,网络舆情分析里,“过气疯癫活该” 的标签被红笔圈了又圈。
陈美玲眼角扫过桌角那叠 “艺人淘汰预警单”,语气更急了:“除了网上那几个啃老粉,谁还记得你乐榆?”
她的指甲几乎戳到乐榆脸上,唾沫星子溅在乐榆手背上:“不接这个综艺,你就等着彻底凉透!
喝西北风去!”
乐榆盯着报告上 “精神状态堪忧” 的标签,喉咙像被塞进团烂棉花。
那些深夜躲在被子里的哽咽,那些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清晨,原来在别人眼里,全是 “疯癫”。
她抬起头时,眼底的光碎成了齑粉。
陈美玲以为她服软了,倾过身来,声音黏得像痰:“再说了,王总那边…… 还惦记着你呢。”
她舔了舔唇角,露出恶意的笑,“上次酒会你泼他那杯酒,人家可没忘。
这综艺是他特意点名要你上的 —— 说是‘照顾’。”
“照顾” 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乐榆猛地站起。
那个肥腻的手掌,那条黏在脖颈上的领带,那杯泼出去的红酒…… 所有被死死钉在心底的屈辱,在这一刻顺着血管炸开!
“陈美玲!”
椅子被带得向后翻倒,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道惨白的痕。
她抓起桌上的策划案,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
“砰!”
文件夹撞在陈美玲胸口,又弹落在地。
那杯速溶咖啡彻底翻了,深褐色的液体在光亮的桌面上蔓延,像一滩凝固的血。
乐榆浑身都在抖,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里却燃着两簇野火:“我乐榆是没戏拍!
是过气了!
我房租交不起!
我活得像条狗!”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沫,“但我还有骨头!
让我去这种垃圾节目里被人当猴耍?
卖笑?
卖肉?
供王振业那个老东西取乐?
做梦!”
她向前一步,逼得陈美玲连连后退,胸口剧烈起伏着:“戏演得烂,我可以练!
没人看,我可以等!
但要我丢了这点骨头,去舔他王振业的鞋?”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窗玻璃嗡嗡发颤:“我宁愿去刷盘子!”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咖啡液渗进地毯的嗒嗒声,像滴在心头的血。
陈美玲的脸从红到青,再到紫黑,指着门口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好!
好个有骨气!
你给我滚!
现在就滚!
公司不会再给你一分资源!
你欠的服装费、车马费,全从你账户扣!
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看你拿什么给你妈续命!
滚!”
乐榆抓起那个边缘磨破的帆布包,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评估报告。
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 “哐啷” 炸响,震得走廊里的绿萝叶子簌簌发抖。
她没有回头,脊梁挺得像暴雨里的竹竿,在那些或惊讶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镀金牢笼。
阳光撞在她背上,却暖不透那层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