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一天的清晨,阳光带着近乎虚假的明媚,透过薄纱窗帘落在林桉的脸上。
暖意沉沉地压着,眼皮猛地一跳,意识便从混沌的海洋中被拽上岸,彻底清醒,没有半分的留恋与朦胧。
昨夜林桉特意将左臂露在被外,带着暖意的空气拂过皮肤,像道无形警戒线。
为了什么?
为随时察觉那嵌在左手小臂纹理里、散发着微弱而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的深黑色污迹。
此刻,什么都没有。
没有预想的粘腻冰冷,没有若有似无钻入鼻腔的甜腥气息,只有皮肤暴露整夜后的微凉与干燥。
林桉猛地弹坐起来,急骤的动作带起了眩晕,但她却顾不上这些,低头看向左臂。
光洁。
只有一夜压迫留下的几道浅淡红痕,在白皙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
昨天任她揉搓冲洗都顽固粘附着的污迹,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只是疲惫的大脑在高压下捏造出的逼真幻影。
消失得太干净了,干净得令人心慌。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砂纸摩擦。
心脏狂跳了几下,旋即被疑虑淹没。
幻觉?
可那触感与气味为何如此真实?
若不是......她发狠地用指腹揉搓那片皮肤,一遍又一遍。
皮肤泛红发热,隐隐作痛,却什么都没有。
凑近鼻尖深吸,只有沐浴露残留的花香。
那诡异的甜腥,同污迹一起,消失得彻底。
是昨天太累了?
被期末考榨干了精力,又被噩梦缠绕,让感官集体叛变了?
还是......那东西并未消失?
更可怕的念头攫住她:它或许没附在皮肤表面,早己融入血肉,甚至成了她的存在本身?
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西肢百骸。
她几乎跌撞着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地板上,刺骨凉意让她稍清醒些。
几步冲到窗边,“唰”地拉开遮光帘。
刺目的阳光倾泻而入,填满了整个房间,逼得她眯起眼。
楼下,银发老人穿着宽松的太极服在花坛边慢悠悠推手划圆;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牵着金毛小跑而过;孩子们追逐打闹,清脆笑声隐约飘来......一切都浸在盛夏带着生命力的金色光晕里,满是烟火人间。
昨夜的惊悸,走廊尽头无声张开的“黑暗巨口”,手臂上诡异的污迹,在这过分正常、明媚、喧嚣的生活面前,显得如此荒诞。
就像熬夜后的幻觉,被阳光晒得褪色变形。
“也许......真的只是个梦?”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快被窗外嘈杂声吞没。
洗漱时,冷水拍在脸上带来短暂***。
镜子里是张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有淡淡青影,眼中残留着未褪的惊疑。
早餐桌上,母亲絮絮叨叨的规划假期:“放假别老闷屋里看书,眼睛不要了?
多出去走走,跟你妹妹逛逛街,附近新开了家店......”父亲在对面头也不抬地附和,目光却还粘在手机上。
林桉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扯出尽可能自然的笑,拿起筷子应和:“知道啦妈。
下午去超市?
我陪你。”
她甚至主动提议。
她表现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对假期满是期待。
可只有自己知道,每次端起牛奶杯时,余光总在扫左小臂。
每次望向窗外过分灿烂的阳光时,都在警惕那股甜腥是否会在不经意间重新弥漫。
上午十点,市图书馆的玻璃门前。
阳光正好,将建筑的轮廓描得清晰。
宋槐年己经等在那里,背着简单帆布书包,穿干净白衬衫,阳光为他镀上暖金边。
见林桉走近,唇角扬起温润笑意。
“哟,林大学霸,”他笑着打趣,语气轻松,“还以为假期第一天,你要睡到日上三竿呢。”
林桉走近,回以笑容:“说好十点,就是十点。”
这次的笑意比早晨更真切些,许是阳光太暖。
他们找了靠窗安静的位置,窗外绿树在微风中轻摇,枝叶间的光影跳跃着。
林桉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
对面宋槐年正全神贯注的看一本厚历史书,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桌面地板投下清晰的光斑。
一切都那么的正常、平和。
下午,她如约陪母亲去家附近的超市。
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头顶是循环播放着欢快到有些聒噪的歌曲。
耳边是主妇们为讨价的争执声,小孩闹着要零食的哭声和尖叫,促销员透过喇叭传来的卖力吆喝声......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活着”的证据。
回家后帮母亲归置采购物品,收拾妥当后,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陪家人看综艺。
主持人夸张的笑脸,嘉宾们搞笑的表演,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
她跟着笑了几声,笑意却没真正抵达眼底。
晚餐很丰盛,母亲做了她爱吃的红烧排骨,香气西溢。
一家人围坐餐桌,聊些琐碎日常,暖黄灯光下,碗筷的碰撞声、咀嚼声、家常话......时间在这些平淡琐碎的片段中悄然滑过,窗外的天色染成了瑰丽的橙红,最后沉为深邃的墨蓝。
夜幕降临了。
洗完澡,氤氲的水汽暂时驱散了心头阴霾。
林桉换了睡衣,坐在书桌前。
台灯洒下柔和光圈,她从书架抽了本看过多次的小说,漫无目的地翻着,目光没真正聚焦文字。
窗外,城市夜色深如墨,只有远处的高楼闪烁着零星灯火,近处的小区里,一扇扇窗透出或白或黄的光,勾勒出万家灯火的轮廓。
也许,真的没事了?
噩梦里无声洞开的黑暗“食道”,那顽固粘腻、散发不祥气息的污迹......也许只是大脑在极端疲惫和压力下,开的个过分逼真恶劣的玩笑?
她拿起桌角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头像安安静静,没有小红点。
点开,群里一片静,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傍晚分享了假期美食照——诱人的火锅,精致的甜点,海边烧烤。
指尖滑动,犹豫着点开置顶的宋槐年头像。
对话框停留在下午图书馆分别时的“再见”。
她想了想,发去“今天效率不错”的表情包。
几乎立刻,屏幕下方跳出“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一个“再接再厉”的卡通小图发来,后面跟个笑脸符号。
指尖划过微凉屏幕,林桉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她把手机放桌上,向后靠近椅背,长长无声舒了口气。
或许,这假期第一个夜晚,终于能回归本就该有的宁静?
她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松弛——嗡!
嗡!
嗡!
手机骤然疯狂震动,沉闷急促的声响在寂静房间里格外刺耳。
屏幕瞬间被刺眼白光点亮,随即被无数条来自同一个群组的通知淹没。
是班级群。
林桉心莫名一紧,抓起手机,屏幕强光刺得眼睛生疼。
置顶消息的发送者头像是班主任乔老师——那个极少在非工作时间、非紧急情况发消息的女人。
她发了条强制置顶的消息,格式异常醒目:紧急通知@全体成员“所有同学,请注意!
因学校突发重要事务,需全体配合处理。
请务必于明天(7月2日)上午6:00准时到校,不得迟到缺席!
***地点为本班教室。
看到请立即回复“收到”!
此通知非常重要,请家长知悉督促!!!”
消息后跟着一连串刺目的血红感叹号!
每个“!”
都像重锤,砸在屏幕上,也砸在每个看到消息的人心上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下一秒,班级群彻底炸了。
Lin:“什么情况?
昨天才放的假啊!”
悲郁:“@10 乔老师?
什么重要事务?”
今阳:“明天?
这么突然?
我还在老家啊!”
♬:“天哪...我的飞机票!
我的海岛游!
我的旅行计划泡汤了(இ皿இ )”释槐:“@10 老师,能具体说是什么事吗?
全体都必须到?”
晴天:“收到……学校能有什么突发事务要我们全体回去?”
爱¹随风起:“刚躺下准备享受假期就看到这个……噩耗啊……”Light:“明天?
乔老师没发错群吧?”
更多震惊、疑惑、哀嚎的消息以肉眼难捕的速度滚动着。
林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失控地跳,像要挣开肋骨。
刚酝酿出的那点稀薄安宁,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
她死死盯着屏幕,指尖因用力而冰凉僵硬,几乎没了触感。
通知里的“务必不得缺席非常重要”,连同血红感叹号,织成张无形大网,带着窒息的压迫感当头罩下什么“突发重要事务”,要紧急召回全体学生?
就在林桉因震惊恐惧僵在原地的短短几秒里,那条带刺目红叹号、置顶最上方的紧急通知,消失了。
屏幕上只剩同学们后续的疑问、抱怨和哀嚎。
那条命令般的消息,仿佛从未出现,被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快得像错觉。
晴天:“???
通知呢?
陈老师撤回了?”
今阳:“我截图了,真的有!
发群里!”
爱¹随风起:“怎么回事?
老师发错了?”
悲郁:“@10 老师,您撤回了?
那……明天还用去吗?”
Lin:“发了又撤?
什么意思?”
♬:“到底要不要返校?
我还要退机票啊老师!
给个准话啊”群里,恐慌和猜疑像瘟疫般蔓延,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疯狂冒出来。
林桉手指颤抖着飞快上滑屏幕,眼睛死死盯着滚动的聊天记录。
没有!
真的没有了!
可刚才那几秒钟,冰冷的文字、血红的感叹号,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灼热的恶意,深深烙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那种被无形冰冷的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此刻还残留在气管里。
她低下头,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左手小臂。
睡衣袖子柔软覆盖着,她捋起。
皮肤暴露在台灯下,依旧光洁白皙,只有自己揉搓出的微红。
昨天那点深黑色的污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窗外的万家灯火,此刻在她眼里像隔了层结满冰霜的毛玻璃。
光芒依旧,却模糊、扭曲、遥远。
手机屏幕的幽幽冷光映着她失了血色的脸,清晰勾勒出眼底深重如渊的疑虑,以及那再也藏不住的惊悸。
消失的污迹。
看似完美平静得像假象的一天。
还有这条突然出现又诡异消失的返校通知……巧合?
她绝不信。
那个梦里无声向她张开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食道”,似乎从未真正闭合。
假期结束了。
或者说,这个名为“假期”的短暂平静的帷幕,才刚以某种方式被彻底撕开。
真正的“假期”,此刻正借着这样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正式拉开序幕。
林桉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神经质地蜷缩起来,紧紧扣住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似是要将所有秘密、未知与恐惧,都深深地掩藏起来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