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府,后花园,寒月湖。
隆冬腊月,呵气成冰。
湖面结着一层薄脆的冰壳,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撕裂了死寂的夜。
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抛入刺骨的冰湖中,溅起的水花瞬间冻结在碎裂的冰面上。
是阿鸢。
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她单薄的粗布衣衫,狠狠扎进她的骨头缝里。
巨大的冲击和刺骨的寒意让她本能地挣扎,口鼻呛入腥冷的湖水,肺部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剧痛。
“唔……救……”破碎的呼救被翻涌的湖水无情吞没。
岸上,站着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侯府嫡女沈玉娇的心腹,膀大腰圆的赵嬷嬷。
她裹着厚实的棉袄,揣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残忍的得意。
旁边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面无表情,仿佛刚刚丢下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袋发馊的垃圾。
“小贱蹄子,敢偷小姐的御赐羊脂白玉镯?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胚子!”
赵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在寒夜里格外刺耳,“打断你的狗腿,让你长长记性!
下辈子投胎,记得把招子放亮点!”
阿鸢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钻心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让她昏厥。
那是被赵嬷嬷带来的恶仆用棍子生生打断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还是在那个散发着霉味、堆满杂物的破柴房里。
“不……我没有……”阿鸢徒劳地张嘴,却只吐出更多的气泡。
冰冷的湖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耳朵,挤压着她残存的意识。
她想起来了。
是沈玉娇!
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沈玉娇!
那只价值连城的御赐玉镯,明明是沈玉娇自己不小心摔裂了一道细纹,怕被侯夫人责罚,才诬陷是她这个负责洒扫、连内室都进不去的三等洗脚婢偷的!
多么可笑又多么狠毒的理由!
没有审问,没有证据。
沈玉娇只需要一个厌恶的眼神,一声委屈的哭诉,她阿鸢就成了板上钉钉的贼。
侯夫人震怒,下令严惩。
于是,赵嬷嬷带着人冲进她栖身的通铺角落,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到柴房,棍棒加身,哀嚎求饶只换来更重的殴打。
她的辩解和冤屈,在侯府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眼里,比蝼蚁的挣扎还要微不足道。
湖水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阿鸢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飘摇。
身体渐渐麻木,挣扎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
她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缓缓下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她的头似乎顶到了未完全冻结的冰层边缘,冰冷浑浊的湖水暂时离开了她的口鼻。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上探出头,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冰碴的、刀子般的寒气。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然而,就在这弥留之际的模糊视野里,她看到——侯府紧闭的后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侯府后巷的死寂!
哒哒哒!
哒哒哒!
几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踏着铺满新雪的青石板路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肩披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在晦暗的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唯有一股沙场磨砺出的凛冽煞气扑面而来。
是武安侯府的小将军,封征!
阿鸢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那矫健的黑马,碗口大的铁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啪嗒!”
一滩被马蹄溅起的、混合着积雪和污泥的冰冷泥浆,不偏不倚,正好糊在她冻得青紫、满是血污和泪痕的脸上!
泥点是温热的吗?
不,它比冰湖的水还要冷!
带着践踏过的污秽,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像一块肮脏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死的尊严上,也彻底冻结了她对这个世间最后一丝微弱的、可笑的期待。
小将军封征……他大概是奉父命来侯府送什么东西的吧?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留意到侯府后花园一个正在死去的、卑贱如泥的丫鬟呢?
他甚至可能都没看清湖里泡着的是个人。
马蹄声没有丝毫停顿,一行人如一阵黑色的旋风,迅速消失在角门之后。
角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阿鸢最后一点微光。
那溅在她脸上的泥点,迅速在寒风中冻结、板结,像一层丑陋的、冰冷的裹尸布,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嗬……嗬……”阿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绝望的嗬嗬声。
冰冷沉重的湖水再次无情地涌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灌满了她的胸腔。
身体在下沉,灵魂仿佛被这刺骨的冰水撕扯着脱离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