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阮阮***的手腕上。
她站在墓园最边缘的柏树下,黑色连衣裙早己被湿气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轮廓。
不远处,沈淮的灵柩正被缓缓放入墓穴。
家属区第一排正中央,铺着黑丝绒软垫的位置空着,那是司仪特意留给他妻子的位置。
可阮阮挪不动脚,泥泞的青石板像长了根,将她钉在原地。
“阮阮,过去吧。”
父亲的助理撑着伞走过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同情,“沈先生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
阮阮猛地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怪?
他怎么会怪她?
那个永远把“没关系”挂在嘴边的男人,到死都在替她着想。
三年婚姻,她用冷暴力给他凌迟。
她记得自己摔碎他珍藏多年的青花瓶时,他只是蹲在满地碎片里,抬头对她温和地说:“去穿鞋,别光着脚,会划伤。”
她记得自己为了林旭和他争吵,把滚烫的咖啡泼在他手背上时,他只是默默用冷水冲掉烫伤,低声说:“别气坏了身子。”
她记得无数个深夜,她故意锁住房门不让他进,第二天却发现他就靠在门外的墙上睡着了,眼底的乌青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浓重。
他总说:“阮阮,我们好好过。”
她却总是冷笑:“沈淮,你以为用恩情绑住我,我就会爱你?
做梦。”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墓穴旁的泥土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极了她此刻堵在喉咙口的哽咽。
“你凭什么站在这里?”
一道暴怒的声音穿透雨幕,周驰猩红着眼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男人高大的身形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下颌滴落的雨水砸在她脸上,冰冷刺骨。
“沈淮是被你害死的!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周驰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她的衣领勒进肉里,“他为了帮你家填窟窿,硬接下那个能拖垮沈氏的烂摊子!
为了让你开心,把林旭那***挪用公款的证据压了三年!
你倒好,天天陪着那个骗子风花雪月,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阮阮睁着眼,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滑落,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确实没见他最后一面。
那天林旭约她去国外度假,说只要她走,就再也不用受沈淮的“囚禁”。
她收拾行李时,沈淮就站在卧室门口,眼底的红血丝密密麻麻。
“阮阮,别走。”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把公司股份都转到你名下了,阮家的债我也还清了,你留下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当时怎么说的?
哦,她说:“沈淮,你真可悲。
以为这样我就会回头?
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然后她摔门而去,甚至没敢回头看他一眼。
“周驰,放手。”
傅子恒上前拉开失控的男人,声音沉冷如冰,“沈淮临走前说过,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沈淮……又是沈淮。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阮阮的神经。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视线越过人群,死死盯着那方即将被泥土覆盖的灵柩。
他真的死了。
那个会在她生理期默默准备红糖姜茶的沈淮,那个在她醉酒后背着她走了三条街的沈淮,那个永远把温柔给她、把伤口藏起来的沈淮,再也不会回来了。
雨幕中,她仿佛又看到他站在民政局门口,穿着她买的廉价西装,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天阳光很好,他看着红本本上的合照,轻声说:“阮阮,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那时她只觉得讽刺。
谁稀罕他的好?
她嫁给他,不过是因为阮氏集团濒临破产,他提出注资三个亿,条件是这场联姻。
父亲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阮阮,沈淮是真心对你,爸看得出来。”
真心?
在她眼里,那不过是商人的交易,是对她的羞辱。
首到此刻,站在他的墓碑前,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七岁那年在福利院门口,她把手里唯一的热包子递给了一个满脸是伤的小男孩。
他当时怯生生地看着她,眼里却亮得像有星星。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沈淮。
原来他找了她这么多年,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把所有的温柔都捧到了她面前,而她却把它狠狠踩碎了。
葬礼结束后,律师在墓园的休息亭里找到了浑身湿透的阮阮。
黑色文件夹递过来时,还带着雨珠的凉意。
“阮小姐,这是沈先生的遗嘱。”
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肃穆,“他将名下所有资产,包括沈氏集团38%的股权,全部赠予您。”
阮阮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几页纸。
她翻到最后一页,附着的调查报告刺痛了她的眼——林旭转移阮氏资产的流水记录、他同时和三个女人亲密的照片、甚至还有他买通医生篡改她母亲病历的证据。
最下面,是沈淮的字迹,力透纸背:“他配不上我的阮阮,但阮阮可以自由选择——我只要阮阮安全和开心。”
“哇”的一声,阮阮终于崩溃大哭。
她蜷缩在冰冷的长椅上,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因为怕她伤心,独自扛了这么久。
那天晚上,阮阮跌跌撞撞走进沈淮的书房。
这个她三年来从未踏足的地方,整洁得不像有人住过。
她颤抖着打开他常年上锁的抽屉,里面没有商业机密,只有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扉页夹着的照片己经有些褪色——七岁的她,扎着羊角辫,把热包子塞给一个低着头的小男孩。
往后翻,字迹从工整变得凌乱:“今天她摔了碗,说看到我就恶心。
没关系,她只是还没适应。”
“林旭又来接她了,她笑得好开心。
心口好疼,想把那个男人的手剁下来,可她会哭的,我不能让她哭。”
“医生说我的抑郁症加重了,让我别再熬夜。
可我不看着她房间的灯灭,睡不着。”
“阮氏的危机解除了,她是不是就会离开了?
如果我的消失能让她自由,那我……”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不清。
阮阮抱着日记本,在空荡的书房里哭得几乎窒息。
原来她恨错了整整十年,原来这个被她嫌弃、被她伤害的男人,爱了她这么多年。
深夜,她跪在父亲的书房,看着老人摩挲着沈淮送的紫砂壶。
壶底刻着的“愿岳父长寿”几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那孩子……”父亲突然老泪纵横,“每年你生日,他都偷偷来陪我下棋,说你工作忙,让我别告诉你。
他总说,‘只要阮阮还愿意回家,我怎样都行’。”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瞬间涌上心头:她随口说喜欢的白玉兰,第二天院子里就种满了;她抱怨公司空调冷,第二天办公桌上就多了暖手宝;她母亲忌日那天,总会收到匿名的白菊……原来都是他。
一周后,阮阮亲手将林旭的犯罪证据送到了警方手里。
看着林旭被带走时怨毒的眼神,她冷静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当晚淋浴时,热水氤氲中,她仿佛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阮阮,水温调高些,会感冒。”
她猛地回头,镜子里只有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和手指抠出的凌乱水痕。
从那天起,阮阮开始频繁“看见”沈淮。
晨起时,床头总会有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深夜加班,办公室门会无声地开一条缝;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馄饨,第二天冰箱里就会出现保温盒……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幻觉,给她开了药。
阮阮却笑着摇头,把药扔在一边。
这不是幻觉,这是沈淮给她的惩罚——让她在清醒的痛苦中,独自熬过没有他的余生。
雨又开始下了,和他葬礼那天一样细密冰冷。
阮阮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墙上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沈淮温柔地看着她,而她却别着脸,满脸不情愿。
“沈淮,”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照片上他的脸,“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这一次,她一定好好爱他,一定不让他再受委屈,一定……让他活下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意识模糊间,阮阮仿佛看到照片上的沈淮,对着她温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