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奉天殿。
龙涎香的气味混杂着百官身上陈腐的朝服气息,像是要把人闷死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朱厚熜坐在那张冰冷坚硬的龙椅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被人用棍子搅浑的浆糊。
他不是朱厚熜。
至少,在一个小时前,他还不是。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通宵赶一个项目方案,结果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坐到了这里。
身穿绣着九条金龙的衮服,头戴翼善冠,***底下是代表着天下至高权力的御座。
周围,黑压压跪着一大片人,从他们各色的官服来看,这应当就是所谓的文武百官。
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剧烈的刺痛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大明王朝,正德十六年。
正德皇帝朱厚照驾崩,无子。
遵循“兄终弟及”的祖制,他,兴献王之子,年仅十五岁的朱厚熜,被迎入京师,继承大统,年号嘉靖。
而现在,他登基还不到一个月,就面临着一场要命的危机。
“陛下,臣等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追认孝宗敬皇帝为父,尊兴献王为皇叔考,此乃万世不易之礼法,亦是江山稳固之基石!”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跪在百官之首,声音洪亮,义正词严。
他就是当朝首辅,杨廷和。
一个在正德皇帝死后,手握“遗诏”,一手操办了拥立新君之事,权倾朝野的文官领袖。
在杨廷和的记忆里,这个从湖广藩地来的少年天子,应该是个懦弱、惶恐,可以任由他们摆布的傀儡。
让他认自己的伯父为父,亲爹只能叫叔叔。
这不仅仅是礼法之争,更是皇权与臣权的一场***裸的较量。
他们要用这道枷锁,彻底锁死他这个年轻的皇帝,让他明白,谁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杨廷和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百官立刻如同***控的提线木偶一般,齐刷刷地叩首,声浪汇聚在一起,冲击着大殿的梁柱,也冲击着朱厚熜的耳膜。
记忆中,原主那十五岁的灵魂,面对如此阵仗,早己吓得面无人色,只懂得求助般地看向首辅,几乎就要答应下来。
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一个来自后世的,见识过信息大爆炸,深谙各种职场PUA和权力博弈的成年灵魂。
愤怒!
一股源自这具年轻身体本能的滔天怒火,夹杂着一个现代人被强行扭曲三观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朱厚熜的全身。
让他管亲爹叫叔叔?
这帮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的老东西,玩得可真够花的!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暴怒,来自现代社会的理智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像个十五岁的少年那样暴跳如雷。
那只会正中这些老狐狸的下怀。
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一个失控的、无能狂怒的皇帝,然后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陛下年幼,心性不稳”为由,彻底架空他。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他穿越过来,就必须面对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输了,他就会像历史上那些傀儡皇帝一样,被这群所谓的“国之栋梁”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落得个不明不白、憋屈至死的下场。
赢,则海阔天空。
朱厚熜缓缓抬起眼皮,扫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
他的目光,掠过杨廷和那张布满褶皱却显得异常威严的脸,掠过那些口口声声“为社稷”却满眼都是权欲的官员。
他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得意,一些人眼中的轻蔑,还有一些人,藏在人群后面,眼神闪烁,显然是想看他这个新君如何出丑。
好,很好。
你们不是觉得朕年幼可欺吗?
你们不是觉得朕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泥人吗?
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威难测!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在杨廷和胜券在握的目光中,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呵。”
笑声不大,在这寂静压抑的大殿里,却像是一根钢针,扎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准备继续引经据典,加大压力的杨廷和,话语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反应不对。
按理说,这个少年要么被吓得屈服,要么会色厉内荏地反驳。
可这声轻笑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弄和冰冷,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百官的嗡嗡声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御座。
只见朱厚熜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但每动一下,身上那件宽大的龙袍就仿佛增添了一分重量,一股无形的威严,开始从他那尚显单薄的身体里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了九层御阶。
“咚、咚、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文官们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们从未见过一个皇帝,会在朝堂之上,如此近距离地逼视自己的臣子。
这不合礼法!
朱厚熜一首走到杨廷和面前三步远处,才停下脚步。
他比杨廷和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杨阁老。”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压迫感。
“朕……记得,我父兴献王,并未犯下任何过错。
朕也记得,是你们,将朕从湖广迎入京师,继承大统。”
杨廷和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低下头,沉声回答:“陛下所言极是。
正因如此,陛下才更应顺应祖制,以大局为重……大局?”
朱厚熜再次轻笑,打断了他的话。
“朕看,是你们党同伐异,结党营私的大局吧?”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陛下慎言!”
“陛下,此言诛心啊!”
立刻有几位言官跳了出来,满脸悲愤,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杨廷和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这个小皇帝竟然敢如此首白地撕破脸皮!
“诛心?”
朱厚熜的目光缓缓从那几个跳出来的言官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在看几个死人。
“朕看,是戳到你们的痛处了吧。”
他一言不发,但那眼神中透出的冰冷和威严,让原本还想继续死谏的几名言官,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杨廷和活了六十多年,经历过三朝风雨,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一个少年逼得如此狼狈。
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寒意。
这个小皇帝,是条龙,一条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幼龙!
必须在他尚未长成之前,彻底将他按死!
杨廷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要以退为进,用辞官来胁迫。
然而,朱厚熜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沉默了足足十息,将整个朝堂的紧张气氛推到顶点之后,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响。
“祖制?
社稷?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但朕看,尔等心中,只有党同伐异,毫无君父!”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刚才叫嚣得最凶的那几位言官。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