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沈奕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手指悬停在“陈阳”的名字上,像有千斤重。
这是他最好的兄弟,从大学穿一条裤子到毕业后合租地下室,再到如今各自成家,十年了。
陈阳是他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能称之为家人的存在。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犹豫。
怎么说?
说自己结婚三年的老婆跟人跑了?
说自己刚刚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从餐厅里踹了出来?
太丢人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耻辱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江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手机屏幕上,陈阳的微信头像——一个贱兮兮的柴犬表情包,似乎正在嘲笑他的懦弱。
去他妈的!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什么狗屁面子!
沈奕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地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
阿奕?
这么晚了打电话,查岗啊?
你家那位母老虎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陈阳大咧咧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激烈的键盘敲击声,显然是在加班或者打游戏。
听到“母老虎”三个字,沈奕的心猛地一抽,鼻子瞬间就酸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喂?
喂?
说话啊你,掉线了?”
陈阳在那头嚷嚷起来,“没信号还是怎么的?
你那边怎么呼呼的,跟闹鬼似的?”
沈奕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阳子,我离婚了。”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大概过了五秒钟,陈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丝毫的嬉皮笑脸,只剩下凝重和急切。
“你在哪儿?
给老子发定位!”
“我……别他妈废话!
立刻!
马上!”
陈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奕不再犹豫,挂断电话,将自己的位置共享了过去。
不到三十秒,陈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
滨江大道?
***跑那儿去干嘛!
你给老子在那儿待着,一步都不许动!
听见没有!
你要是敢给老子跳江,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就狠狠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沈奕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
眼泪,再一次决堤。
……一辆出租车以一个嚣张的漂移,甩尾停在了沈奕的面前。
车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穿着人字拖、大裤衩、 wrinkled T恤的陈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就冲了下来。
他跑到沈奕面前,二话不说,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身上没什么零件缺失,然后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后背上。
“***吓死我了!”
沈奕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咳嗽起来。
“行了,别在这吹冷风了,跟我回家!”
陈阳不由分说,架起沈奕的一条胳膊,就把他往车里塞。
“嫂子……在家方便吗?”
沈奕下意识地问。
“方便个屁!
她娘家妈过生日,今天回去了。”
陈阳把他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对着司机吼道,“师傅,麻烦掉头,回祥和里小区!”
出租车重新启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窗外是江城最繁华的夜景,高楼大厦的LED幕墙上滚动着光怪陆离的广告,街边的酒吧里透出暧昧的灯光和隐约的音乐,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时尚靓丽的年轻人。
这座城市充满了活力与机会,却也充满了冷漠与残酷。
沈奕靠在车窗上,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陈阳一路上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根,自己点上一根,然后摇下了车窗。
辛辣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呛得沈奕又咳嗽了几声,却也让他那颗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他知道,陈阳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空间。
这才是兄弟。
陈阳的家不大,两室一厅,装修也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
就是有点乱,玄关堆着几双球鞋,沙发上扔着几件衣服,茶几上还放着没吃完的泡面桶。
但这股乱糟糟的烟火气,却让沈僧感到无比的安心,比菲洛蒙餐厅里那股虚伪的精致,要舒服一万倍。
“坐。”
陈阳指了指沙发,然后径首走向厨房。
很快,他从冰箱里拎出十几瓶啤酒,又从橱柜里翻出两包花生米和一袋泡椒凤爪,“啪”的一声全都扔在了茶几上。
“条件简陋,将就一下。”
他拧开两瓶啤酒,递给沈奕一瓶,“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柳梦瑶那个女人,又发什么疯?”
沈奕接过冰凉的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茶几上那堆零食,忽然想起了刚毕业那会儿。
那时候他们俩合租在城中村的地下室,没钱下馆子,就经常这样,一箱廉价啤酒,几包花生米,就能聊一个通宵。
那时候虽然穷,但是快乐。
“她……要跟我离婚。”
沈奕的声音依旧沙哑。
“为什么?!”
陈阳一拍桌子,啤酒沫子都溅了出来,“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前几天我还听你说,准备攒钱付首付了。”
“她嫌我穷,没本事。”
沈奕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把今晚在餐厅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说的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但陈阳听得却是青筋暴起,脸色铁青。
当沈奕说到张明哲出现,说到那句“极致的快乐”时,陈阳再也忍不住了。
“砰!”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茶几上,整张桌子都跳了起来,花生米洒了一地。
“他妈的!”
陈阳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柳梦瑶这个***!
还有那个叫张明哲的***!
老子现在就去废了他!”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门外冲。
“别去!”
沈奕一把拉住了他。
“你拉着***嘛!
阿奕,这口气你能咽下去?
老子咽不下去!
绿帽子都他妈戴到脸上了!
这要是不弄死他,我陈阳的名字倒过来写!”
陈阳气得浑身发抖。
“去了又怎么样?”
沈奕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疲惫,“把他打一顿?
然后呢?
进局子?
赔钱?
值得吗?”
“我……”陈阳被问住了,但他心里的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太憋屈了!”
“是憋屈。”
沈奕点了点头,缓缓地松开了手,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酒瓶,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瓶酒全都喝了下去。
他把空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陈阳。
“阳子,你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但不是现在。
我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让他们知道,今天对我做的这一切,将来,我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看着沈奕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狠厉,陈阳愣住了。
他认识的沈奕,一首都是个老好人,性格温和,待人宽厚,甚至有点软弱。
可现在,这个男人,好像一夜之间,变了。
陈阳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一瓶酒,跟沈奕碰了一下。
“好!
说得好!”
他狠狠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咱们不搞那些没用的,咱们要玩,就玩死他们!”
他看着沈奕,眼神无比坚定。
“阿奕,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从今天起,你没家了,我这儿就是你的家!
钱不够,我这儿有!
有什么事,老子陪你一起扛!”
沈奕的眼眶又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酒瓶,跟陈阳再次重重一碰。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响。
“阳子,陪我喝酒。”
“喝!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