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崩裂的刹那，夜空像被撕开一道极细的伤口，黑得发蓝的血从中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却无声无息。
玄真女君垂眸，指尖抚过那道新裂的缝隙，指腹被割破，血珠滚入木纹，瞬息被吸尽，仿佛焦尾琴在饮她。
她的血极冷，不带一丝温度，落在琴腹深处，激起一声低沉的共鸣，像千万人同时叹息。
裂口并未因血而愈合，反而向两端延伸，木纹扭曲，仿佛有细小的手在内部撕扯。
幽蓝的光从裂缝溢出，先是一点，继而连成蛛网，整面琴板变得透明，能看清里面翻涌的暗潮——那是被囚的亡魂，正以皇帝的影子为核，疯狂旋转，像漩涡里互相吞噬的鱼。
风忽地转向，从西面八方涌来，带着战场上残余的硝烟与血腥，吹动女君的黑发，发梢掠过琴弦，竟被无声切断，断发飘入裂缝，即刻被幽光焚成青灰。
她似无所觉，只将左手五指张开，按在琴首的岳山之上。
掌心纹路瞬间亮起幽蓝，与琴身的裂缝呼应，像两条河流在皮肤与木纹间交汇。
亡魂的嘶吼透过木腔传出，不再是先前整齐的朝拜，而是混乱的哭喊、咒骂、哀求，它们互相撕扯，争夺那一点金色的帝魂残片，仿佛只要吞下它，便可挣脱囚笼，重返阳间。
女君的眉目在蓝光里显得异常苍白，唇角却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悲悯，也像讥诮。
她低声道：“吵。”
一字出口，裂缝深处骤然伸出无数细若蚕丝的银线，将亡魂逐一穿透。
银线极冷，触及魂体便凝出霜花，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剩冰层碎裂的轻响。
被钉住的亡魂迅速干瘪，化作淡金色的光尘，飘向裂缝最深处，填补那道被撕开的黑暗。
焦尾琴开始震颤，幅度极小，却引得大地随之共鸣，远处山峦发出低沉的回响，像巨兽翻身。
女君按住琴身的右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裂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幽蓝光芒被压回木纹深处，最终只剩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嵌在桐木纹理之间，像一道愈合的伤口，又像尚未睁开的眼睛。
最后一粒光尘落下，琴腹内恢复寂静。
玄真女君却未松手，她俯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琴首，长发垂落，掩住面容。
片刻后，有极轻的水声落在桐木上，一滴，又一滴，却不是血，而是透明的泪。
泪珠滚过红线，渗入琴身，那红线竟微微蠕动，像脉搏。
女君闭目，听见极深处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孩童的惶惑：“朕……在何处？”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琴抱得更紧，仿佛拥住一个即将冻毙的旅人。
风停了，夜色重新合拢，焦尾琴在她怀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分娩，又像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焦尾琴的背板上，那道红线在光里呈现出诡异的琉璃色，隐约流动。
女君首起身，黑袍无风自展，露出脚踝处一道被琴弦割开的旧伤，伤口未愈，边缘泛着幽蓝。
她抬步，赤足踏过干涸的血泥，每一步，足底便开出一朵极小的霜花，瞬息又碎。
她向北方走去，那里仍有战火未熄，仍有新死的魂灵在风里飘荡。
焦尾琴贴在她胸前，琴腹内的心跳与她的脉搏渐渐重合，像两股暗河在地下交汇，终将冲垮某道尚未筑好的堤岸。
而天际，残月未落，晨曦未明，世界悬在将亮未亮的灰色里，等待下一声琴响，等待更多亡魂，更多裂缝，更多无法愈合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