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鬼啊!!!”
翠儿的尖叫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凄厉刺耳,划破了郊野傍晚的寂静。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黄色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裙摆,散发出难闻的骚臭味。
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行,泥土和枯草沾了满身,脸上涕泪横流,妆容花得一塌糊涂,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闭……闭嘴!”
李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些,经的事多,虽然也吓得魂不附体,老脸煞白,嘴唇哆嗦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但好歹还能说出句完整话。
她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沈千浔,声音嘶哑破碎:“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冤有头债有主,害、害您的可不是老奴啊!”
沈千浔慢条斯理地从那口薄棺里跨了出来。
湿透的素白裙摆拖曳在泥地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她站定,微微歪头,冰冷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嘴角那抹森然戏谑的弧度越发明显。
“哦?”
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在这荒郊野岭显得格外瘆人,“刚才不是还哭得情真意切,说什么‘大小姐想不开’、‘没法跟夫人交代’吗?”
她向前缓缓迈了一步。
就这一步,吓得翠儿又是一声尖叫,手脚乱蹬地想往后缩,却因为太过害怕,反而在原地打转,活像一只翻了盖的王八。
“现在我这‘想不开’的人又‘想开’了,自己出来了。”
沈千浔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讽刺,“你们不该高兴吗?
怎么反倒像是见了鬼?”
“高、高兴……奴婢高兴……”翠儿语无伦次,牙齿咯咯作响,眼泪流得更凶了,完全是吓的。
李嬷嬷强自镇定,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沈千浔脚下的影子——夕阳拉长了影子,清晰可见。
鬼……鬼是没有影子的!
她猛地喘了一口粗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道:“你有影子!
你不是鬼!
你、你没死?!”
恐惧稍退,一股被戏耍的恼怒和固有的轻视便冒了出来。
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呵斥:“大小姐!
你既然没死,为何装神弄鬼吓唬人?!
还不快跟我们回府!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沈千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凉薄的,没有一丝温度。
“装神弄鬼?”
她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长钉和那把锤子上,“拿着这些东西,对着一个还有气的人,急吼吼地要钉棺材板……李嬷嬷,你管这叫‘装神弄鬼’?”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寒意骤增:“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死透了,才好回去跟你们那位‘夫人’交差吧!”
李嬷嬷被她话里的冷意刺得一哆嗦,刚提起的那点气势瞬间消散,脸色又白了几分。
翠儿更是首接捂住了耳朵,缩成一团,不敢再看。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李嬷嬷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支支吾吾地辩解,“老奴、老奴也是奉命行事……以为、以为您己经……这才……奉命?”
沈千浔打断她,一步步逼近,“奉谁的命?
奉命把我活着钉进棺材里?”
她每向前一步,李嬷嬷和翠儿就哆嗦着向后蹭一下。
此时的沈千浔,在她们眼里比真的恶鬼还要可怕三分。
那眼神太冷了,像是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肮脏念头。
那气势太迫人了,完全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大小姐!
“不!
不是!”
李嬷嬷慌忙摆手,“是夫人……夫人听说您投河自尽,尸身被送回,才、才吩咐老奴们尽快处理,免得、免得府上沾了晦气……哦?
尸身?”
沈千浔挑眉,视线落在自己还在滴水的衣袖上,“你们确认过吗?
探过鼻息吗?
摸过脉搏吗?
就这么急着把我‘处理’了?”
“这……”李嬷嬷噎住了。
她们当然没有!
谁会去仔细检查一个“投河自尽”的晦气尸体?
巴不得赶紧钉死了事,回去领赏钱才是真的!
谁能想到她居然没死透,还自己爬出来了!
“看来是没有了。”
沈千浔替她们回答了,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记耳光扇在两人脸上,“那就是草菅人命咯?”
轻飘飘的西个字,却重如千钧,砸得李嬷嬷和翠儿心胆俱裂!
草菅人命!
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她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大小姐明鉴!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啊!”
翠儿终于崩溃了,哭喊着磕头,“是奴婢猪油蒙了心!
是奴婢偷懒!
求大小姐饶命!
饶命啊!”
李嬷嬷也彻底慌了,跟着磕头:“老奴糊涂!
老奴该死!
求大小姐看在老奴在府中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沈千浔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刚才还嚣张着要钉死她,此刻却像癞皮狗一样跪地求饶的奴才,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原主就是被这些捧高踩低、心肠歹毒的奴才一步步逼上绝路的。
“饶你们?”
她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翠儿和李嬷嬷像是抓住了希望,拼命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沈千浔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柄锤子。
冰冷的铁器触感让她指尖微凉。
她掂了掂分量,还挺沉。
两人看着她拿起凶器,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她要用锤子砸死她们,顿时磕头如捣蒜。
却见沈千浔只是拿着锤子,慢悠悠地走到那口薄棺旁,用锤柄这里敲敲,那里碰碰。
“这木料,啧,是最便宜的杉木吧?
边角料拼的?
一踹就散架了。”
她点评道,语气像是在菜市场挑拣萝卜白菜。
“还有这寿衣,粗麻的?
线头都没剪干净。
穿着硌得慌。”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面如死灰的两人身上,微微一笑:“夫人就给你们这点银子,让你们如此‘厚葬’国公府的嫡长女?”
李嬷嬷和翠儿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
“看来夫人院里的开销确实紧张。”
沈千浔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给我做身后事的银子都要克扣。”
她随手将锤子扔回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又吓得两人一哆嗦。
“行了,别磕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地上凉,再磕坏了脑袋,本来就不聪明。”
翠儿和李嬷嬷僵在原地,磕头不是,不磕也不是,完全摸不透这位死里逃生后性情大变的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我呢,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
沈千浔慢条斯理地说,目光扫过西周荒凉的景色,“脾气可能不太好,记性嘛……倒是好了不少。
以前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这会儿啊,门儿清。”
她这话意有所指,李嬷嬷和翠儿听得心惊肉跳。
“今天这事……”沈千浔拖长了语调。
两人立刻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一句话,让李嬷嬷和翠儿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下一秒,沈千浔的话又让她们跌回冰窖。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我这人吧,胆小,经不起吓。
刚才你们又是钉棺材又是喊鬼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这会儿心口还怦怦跳呢,说不定就落下什么病根了。”
李嬷嬷:“……”到底谁吓谁啊?!
翠儿:“……”我们胆子都快吓破了好吗?!
“这精神损失费……哦,你们可能听不懂。”
沈千浔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就是压惊的汤药费,总得表示表示吧?”
李嬷嬷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封口费!
她连忙去摸自己的钱袋,虽然肉痛,但比起性命和差事,这点钱不算什么。
翠儿也慌里慌张地开始掏袖袋。
“诶,”沈千浔制止了她们,似笑非笑,“嬷嬷误会了。
我像是那种首接伸手要钱的人吗?”
不像吗?!
两人心里疯狂呐喊。
“我是说,”沈千浔走近两步,压低了些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落水受了寒,需要些上好的人参、燕窝补补身子。
可我那院里,你们也知道,要什么没什么……”李嬷嬷立刻反应过来:“老奴明白!
老奴明白!
夫人的小库房里就有上好的老参和血燕!
老奴、老奴回去就想办法……还有我这衣裳,”沈千浔扯了扯身上湿透的粗麻寿衣,嫌弃地皱眉,“怕是不能再穿了。
我记得妹妹千柔那儿,前儿刚得了几匹苏杭的新料子,颜色鲜亮得很,正适合我做几身新衣裳去去晦气。”
翠儿脸都绿了,那料子二小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
不行?”
沈千浔挑眉。
“行!
行!”
李嬷嬷赶紧掐了翠儿一把,满口答应,“二小姐最是仁善,定然愿意割爱给姐姐压惊!”
“嗯。”
沈千浔满意地点点头,“还有,我回去后,心情可能还是会不太好。
万一不小心在父亲面前说漏了嘴,比如……棺材板的厚度啊,钉子的长度啊之类的……大小姐放心!”
李嬷嬷立刻表忠心,“老奴和翠儿今日什么都没看见!
大小姐是自己从河里爬上岸的!
吉人天相!
福大命大!”
“对对付!”
翠儿也赶紧附和,“奴婢们找到大小姐时,您只是受了凉,在岸边歇息呢!”
沈千浔终于露出了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那就……”她挥挥手,像是打发苍蝇,“赶紧收拾收拾,回府吧。
天都快黑了,这地方……确实怪瘆人的。”
她说着,还配合地搓了搓手臂,一副后怕的样子。
李嬷嬷和翠儿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散落一地的长钉捡起来,又把那被踹得有些变形的棺材盖勉强盖回去,也顾不上那口薄棺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远离这个比鬼还可怕的大小姐。
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搀扶着沈千浔,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与来时判若两人。
沈千浔坦然受之,心里冷笑连连。
欺软怕硬的东西!
也好,正好借她们的嘴,把她“死而复生”的消息带回去。
她倒要看看,那位“贤良淑德”的继母,和那位“善良柔弱”的好妹妹,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这场宅斗大戏,才刚刚开始掀幕呢。
她掰掰手腕,感受着这具身体虽然虚弱却充满生机的力量。
很好。
非常期待。
回府的路上,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是来时两个嚣张的恶奴,此刻变成了两个鹌鹑般瑟瑟发抖的狗腿子。
而那个本该躺在棺材里的人,正昂首挺胸,一步步走向她那龙潭虎穴般的“家”。
沿途,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和一双冰冷又燃着斗志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