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光线似乎都随着那一声通报凝滞了片刻。
蕊心慌忙跪下，媺娖也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无论内心如何现代，表面功夫必须做足，这是深宫生存的第一课。
“快躺着，莫要起身！”
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及时响起。
伴随着环佩轻响和淡淡的檀香气，一位身着正红色凤纹常服、头戴珠翠、仪态端庄的贵妇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年纪，容貌秀丽，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轻愁与疲惫，正是崇祯皇帝的皇后周氏。
周皇后快步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按住了媺娖的肩膀，阻止她起身。
她的手指微凉，带着玉石般的润感。
“儿臣失礼，劳母后挂心。”
媺娖垂下眼睫，声音微弱，努力扮演着一个受惊病弱、乖巧惹人怜爱的女儿角色。
她悄悄打量着这位历史上的悲情皇后，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周皇后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脸色还是这般差。
太医开的药可按时喝了？
怎地这般不当心，竟染上如此重的风寒，还受了惊吓。”
她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媺娖心中微动。
至少此刻，周皇后的关心看起来是真实的。
她或许是一个被时代和宫廷规矩束缚的女人，但对自己亲手抚养的孩子，似乎尚有几分温情。
“谢母后关怀，儿臣好多了。”
媺娖轻声应道，目光似无意地瞥向那碗依旧搁在矮几上的汤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飞快松开，仿佛只是病中不耐苦味的小动作。
但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恰好落入了正仔细看着她的周皇后眼中。
周皇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碗药，又看了看媺娖那欲言又止、带着一丝隐惧的神情，她执掌后宫多年，心思何等细腻，立刻察觉出些许异样。
“这药……” 周皇后伸出手，亲自端起了那碗药，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她的眉头渐渐锁紧了。
久病成医，久居宫中，对一些药材气味她也略知一二。
这药气……似乎过于辛烈了些，不像寻常治疗风寒惊悸的方子。
周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蕊心，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冷意：“这药是太医院谁开的方子？
谁去抓的药？
又是谁煎的？”
蕊心吓得浑身一抖，伏在地上颤声道：“回……回娘娘，方子是太医院刘太医开的，药是药房的小太监送来的，是……是奴婢亲手煎的，绝无旁人经手！”
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刘太医……” 周皇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将药碗递给身旁的心腹女官，“去，悄悄找个可靠的太医，验一验这药渣和方子，看是否对症，有无问题。
记住，要隐秘。”
“是，娘娘。”
女官低声应下，端起药碗，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媺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步，成了。
借周皇后之手去查，远比她自己胡思乱想或冒险试探要安全有效得多。
这就是权力和地位的好处。
周皇后处理完这事，神色又缓和下来，重新坐回床边，替媺娖掖了掖被角：“病了就好生养着，别怕苦药，但若是药不对症，也不必勉强。”
她这话说得颇有深意，似乎意有所指，又像是在宽慰媺娖。
“儿臣知道了，谢母后。”
媺娖乖巧点头，心中对这位周皇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看来她并非完全不懂权术，只是困于身份和时代罢了。
“你父皇虽忙于国事，心里也是记挂你的。”
周皇后似乎想找些话题宽慰女儿，轻声道，“只是近来流寇肆虐，虏骑又频频犯边，朝堂上诸事繁杂，他心情郁结，你近日若见了父皇，要格外懂事些。”
媺娖心中一动，这正是获取信息的好机会。
她顺势露出忧虑的神色：“流寇……很厉害吗？
儿臣前些日子仿佛听宫人窃窃私语，说什么……闯贼又壮大了？”
她故意说得模糊，符合一个深宫公主偶尔听到零星传闻的状态。
周皇后叹了口气，并未深究消息来源，后宫本就是消息杂糅之地。
她或许也需要一个倾诉对象，便低声道：“是啊，那李自成在河南又闹腾起来了，听说聚拢了十数万人马……还有那张献忠，在湖广也是烽烟不断……你父皇为此日夜忧心，寝食难安。”
媺娖的心往下沉。
情况果然和历史记载一样糟糕。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和孺慕之情：“父皇太过辛劳了……母后，儿臣病好了，能否每日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儿臣虽愚钝，或许……或许只是在一旁静静陪着，也能让父皇稍感宽慰？”
她提出这个请求，一是为了合理接近权力中心，观察崇祯和朝局动态；二也是展现孝心，巩固周皇后对她的怜爱。
周皇后果然被她这话说得心中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发：“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且等你大好了再说。
如今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
正说着，先前那名女官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回到周皇后身边，低声回禀了几句。
周皇后听着，面色不变，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
她挥了挥手，女官躬身退下。
殿内一时寂静。
周皇后再次看向媺娖时，眼神复杂了几分，有后怕，有怜惜，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最终只是温言道：“那药方确实有些猛了，不适合你现在的身子。
本宫己让人去换刘太医来重新诊脉，另开温和的方子。
你好生歇着，万事有母后在。”
她没有明说药到底有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但这态度己经说明了一切。
媺娖心下明了，宫中暗箭己悄然射来，而周皇后暂时会是她的保护伞。
她适时地露出依赖和安心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又嘱咐了蕊心几句要好生伺候，周皇后便起身离去，凤袍曳地，背影依旧端庄，却莫名透着一丝疲惫与警惕。
送走皇后，蕊心明显松了口气，看媺娖的眼神却更多了几分敬畏。
她隐约觉得，病了这一场后，公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但就是……更让人不敢怠慢了。
媺娖重新躺下，闭上眼，看似休息，脑中却思绪翻腾。
汤药事件给她敲响了警钟：即使贵为公主，在这深宫之中也并非绝对安全。
有人或许想让她一首“病”下去，甚至更糟。
周皇后是目前可以借力的对象，但不能完全依赖。
父皇崇祯……她必须尽快有机会接触到他。
只有影响到最高决策者，才能真正开始改变大局。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并且，要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到枕头下，握紧了那支冰凉的点翠金凤簪。
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