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句“闲着”的导火索周五的厨房像一块被塞满的抽屉。我五点十分到家,
把净菜放进冰箱,换上围裙。锅里炖着排骨汤,是午休时在公司厨房熬好的,保温桶提回来,
省了四十分钟。小阳坐在灶台边的小木凳上写数学作业,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
我切着胡萝卜,刀刃与砧板碰撞出规律的节奏。他念一句:“妈妈,第三题不会。”我停下,
看他本子上的应用题,三句话讲完解法,又继续切菜。厨房小得转身都费劲。
儿童画具堆在操作台一角,那是昨天没来得及收的。我腾出半边台面,
炒青菜时锅铲碰到了水壶,烫了手背一下。没出声,只是甩了甩。手腕上的旧疤微微发烫,
像是十年前那锅滚粥还在提醒我:别慌。六点整,我铺上新桌布。素色棉麻,
边角还留着线头,没剪。小阳抬头看了眼:“妈妈,爸爸说今天要拍照发朋友圈。
”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我点头,把碗筷摆成一条直线。六点四十,周明推门进来。
西装笔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接过我递来的拖鞋,说了句“辛苦了”,
然后径直走向客厅。我跟过去,看见他掏出手机,对着餐桌拍了一张。灯光打在瓷盘上,
反着光。他嘴角微扬,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配文还没打完,酒气先飘了出来。
“升职宴改家里,也省事。”他笑着说,语气像在总结会议。我盛汤,端上桌。四菜一汤,
排骨、青菜、煎鱼、凉拌黄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小阳已经坐好,低头翻英语课本。
我夹了块鱼腹给他,他小声说谢谢。酒过三巡,周明话多了起来。他讲客户怎么刁难,
领导如何赏识,最后举杯说:“以后应酬少些,多陪家人。”我低头吃饭,米粒黏在唇边,
没察觉。然后他忽然转向我:“你说你多轻松,天天在家,啥都不用操心。”筷子顿在半空。
一滴汤汁从勺沿滑落,砸在桌布上,白布迅速晕开一圈黄渍。我缓缓把勺子放回碗里,
汤面轻轻晃动。“你又没赚钱,家里有什么累的?”他继续说,声音不高,
却像钉子敲进木头,“我同事陈姐,老婆也在上班,孩子成绩还比小阳好。
人家怎么就能兼顾?”小阳抬起头:“妈妈每天六点起床——”“大人说话,别插嘴。
”周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站起身,去厨房添饭。掀开电饭煲盖,热气扑上来,
模糊了视线。我把勺柄转了个方向,让它正对着自己。这个动作做了十年,没人注意过。
回到桌边,我的碗里米饭压得实实的,像被什么重物镇住。一口没动。
小阳悄悄把鸡腿拨回我碗里。我没看他,只用筷子轻轻拨了拨,又推回去。
周明忽然提高声音:“你天天在家,能有多累?”我端起汤碗,准备收走。手一抖,
热汤溅出,又一滴落在桌布上,比刚才更大。“新桌布啊,你怎么回事?”他皱眉。
我放下碗,取来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抹布边缘绣着“2015”,针脚歪斜,
是我那年辞职后亲手缝的。我把它对折三次,按住污渍中心,不让它扩散。动作很慢,
但很准。擦完,我站起身,顺手把抹布挂回水槽边。经过主卧门时,目光扫过衣柜底层。
门缝里,露出半截硬壳笔记本的边角,黑色封皮,边角磨损。我没停,走进卫生间洗手。
水龙头开到最小,泡沫在指缝间堆积。我盯着手腕上的疤,它淡得几乎看不见,
可每次碰到热水,就会隐隐发烫。客厅传来父子俩的对话。“爸爸,今天学了新词。
”小阳说。“什么词?”“Labor。”“什么意思?”“Work. 劳动。
”周明笑了:“这词简单。”我没出声,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毛巾是去年买的,
洗得发硬,边角也脱了线。回到客厅,他们已经在看动画片。周明靠在沙发上,
脚搭在茶几上,手机刷着新闻。小阳缩在他旁边,眼镜滑到鼻尖。我收走碗筷,放进水槽。
洗洁精挤了一泵,泡沫浮起来,像一层薄雪。窗外天色全黑。楼下的便利店亮着灯,
有人推门进去买烟。我望着那点光,忽然想起赵姐上个月说的话。“你这活儿,按钟点工算,
一年值七八万。”当时我没接话。现在也没想接。我只是把碗碟按大小摞好,
筷子一根根对齐,抹布重新拧干,挂回原位。然后站在厨房中央,
听见客厅里周明随口说:“还是在家舒服,有人做饭,有人收拾,命好。”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卧室门缝。那本子还在那里。我没动它。但我知道,它不会再藏很久。
夜深了。小阳睡着前抱着英语书,
嘴里还念着:“Labor… labor means work…”我给他盖好被子,
顺了顺他额前的碎发。黑暗里,他的呼吸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地上。我坐在床边,
看了他很久。然后起身,轻轻带上门。客厅只剩电视的微光。周明歪在沙发上打盹,
领带松了,眼镜也没摘。我走过去,想替他盖毯子,却在指尖碰到他衬衫袖口的一道褶。
那是我今早熨的。我盯着那道褶,看了三秒。然后收回手。转身走进厨房。水槽空了。
台面干了。我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支新笔。黑色,按动式。我把它放进围裙口袋。
站着,没再动。窗外,整座城市安静下来。只有我家的灯,还亮着。
第二章:十年前的第一笔账围裙口袋里的笔尖抵着大腿,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金属的棱角。
我站在主卧衣柜前,手指搭上最底层的抽屉边缘,木头有些发潮,推拉时发出轻微的涩响。
那本硬壳笔记本还在原处,黑色封皮被柜角压出一道斜痕,像一道陈年裂口。
我把它抽出来时,一粒樟脑丸从夹层滚落,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封面上没有名字,
只有右下角用铅笔写了个“2015”,字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我用拇指擦了擦,
翻开第一页。纸页发黄,边角微微卷起。第一行字是蓝色墨水写的,
笔画用力得几乎划破纸背:“2015年3月10日。
”下面列着两行工整的小字:“哄睡儿子1.5小时,洗奶瓶30分钟。”字尾拖得长,
像是写完后笔尖顿了很久。那天傍晚,我坐在儿童房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小阳刚做完雾化,
呼吸还是软的,眼皮一搭一搭地挣扎着不睡。我抱着他来回走动,
哼着广告公司年会时学的英文歌。他在我肩头吐了口奶,温的,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我没动,
继续走,一圈又一圈。周明回来时拎着一袋水果,说是客户送的。他换鞋,挂外套,
站在我面前说:“你在家轻松,我赚钱就行。”声音很轻,像在安慰。我点头,
把小阳放进婴儿床,盖好被子。他没关灯就走了,说要去洗澡。我坐在书桌前,
拉开抽屉找便签纸。翻到一本旧项目进度本,封面印着公司logo,已经褪色。
我撕掉前五页,从笔筒里拔出一支签字笔。写完那两行字后,手停在半空。
听见浴室水声停了,我顺手从桌上拿起小阳白天画的涂鸦,剪下角落一个歪扭的红心,
贴在页脚。第二天早上,我在厨房煎蛋。锅底刚冒烟,周明走出来,衬衫扣子系错了。
他接过我递的咖啡,笑着说:“昨晚怎么不开电视?黑漆漆的。”我没说话。他喝了一口,
忽然问:“你整天在家,能有多少活儿?”我铲起煎蛋,蛋白边缘焦了,像枯叶。十年后,
我的手指停在那颗红心上。纸背有轻微凹凸,是当年胶水涂得不匀。我翻过一页,
后面密密麻麻全是记录。某天写着“采购食材1.2小时,途中小阳发烧,
药店买药+步行回家45分钟”,字迹潦草,显然是赶着时间写的。再往后,
“校服缝扣子27分钟”“家长会准备发言稿1.8小时”……每一行都像一根线,
把我这些年零散的时辰串成一条沉甸甸的链。客厅传来周明翻身的声音,
沙发弹簧吱呀响了一下。我合上账本,指尖仍压在封面上。窗外楼下,便利店的灯还亮着,
穿校服的少年推门进去,买了一罐饮料。他抬头看摄像头,动作有点僵。我盯着他走出店门,
易拉罐反光划过他的脸。我起身,走进厨房。抽屉拉开,把账本放进去,
紧挨着新买的黑色按动笔。笔身比旧的粗一圈,握上去更沉。我把两者并排推到角落,
盖上抽屉。金属滑轨发出短促的咔哒声。回到卧室,我脱下围裙,叠好放在椅背上。
转身时看见衣柜门没关严,露出半截空抽屉。我伸手去推,指尖碰到一张纸角。抽出来一看,
是小阳上周的听写纸,红勾打得整齐,最后一行写着“mother”,下面多画了个笑脸。
我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围裙口袋。那里已经有笔,现在又多了这张纸。布料鼓起一小块,
压在腿侧。我重新拉开厨房抽屉,把听写纸夹进账本第一页,压在红心旁边。
纸角露出一点红,像新添的标记。坐下来,我打开笔记本新的一页。日期写到今天,
墨水渗进纸纹。第一行写:“取回账本,耗时11分钟。”第二行:“整理记录,23分钟。
”写到这里,笔尖顿了一下。我抬头看钟,凌晨一点十七分。下一秒,客厅传来脚步声。
周明趿拉着拖鞋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他头发乱着,睡衣领口歪斜,手里拿着空水杯。
“你还没睡?”他问。我没抬头,继续写:“与丈夫对话,预计耗时未知。”他没动,
也没说话。水杯在手里转了半圈,杯壁凝的水珠滑下来,滴在脚边。
第三章:账本里的“特殊日子”水杯在周明手里又转了半圈,水珠沿着杯壁缓缓滑落,
滴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依旧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留下‘与丈夫对话,
预计耗时未知’的字迹,墨水缓缓渗进纸纹。他没说话,也没再走近。几秒后,
脚步退了回去,拖鞋在地板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客厅传来电视打开的声音,低低的解说,
接着是游戏登录的提示音。我按下笔帽,咔一声,合上账本。指节发紧,掌心有汗。
纸页边缘硌着指尖。我重新翻开,不是从头,也不是随意翻,
而是直接滑到中间某处——2017年12月23日。那页纸的右下角有褶皱,
边缘微微卷起,局部发暗,像是被水浸过又干了。我用拇指轻轻摩挲那块晕开的墨迹,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那天夜里,小阳烧到三十九度八。我用温水浸毛巾,
一遍遍擦他的脖子、腋下、脚心。他迷迷糊糊地哭,说怕黑,我抱着他在客厅走,
窗帘没拉严,路灯的光斜切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黄线。我数着步子,
来回走了两百三十七次。凌晨两点十五分,我背着他去社区医院,挂号、看诊、输液,
他睡着了,手还抓着我的衣角。六点三十,我回家,煮了白粥,切了一碟咸菜,
放在周明常坐的位置。他第二天傍晚回来,西装袋里塞着一条深蓝领带,客户送的,
标签没拆。他把它挂在衣柜里,说:“这颜色配我那件灰衬衫正好。”没提孩子烧了一夜,
也没问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起身,走向衣柜。拉开最里面的抽屉,取出那个旧西装袋。
拉链有点卡,我用力一拽,布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内侧夹层鼓着,我伸手进去,
抽出那条领带。标签上印着“商务赠品”,字迹已经有些褪色。我用指甲轻轻刮了刮一角,
底下露出一行小字:“感恩客户,共筑辉煌。”我没念出声,只是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
我走回厨房,把领带轻轻搭在摊开的账本上。
深蓝色的丝绸压在“06:30 回家做早餐”那一行字上,
刚好盖住我当年用红笔圈出的“彻夜未眠”四个字。红笔的痕迹从丝绸底下透出来,
像一道未愈的伤口。客厅传来游戏胜利的音效,短促的鼓点和欢呼声。
周明低笑了一声:“这局赢了。”声音里有疲惫,也有满足。我盯着那条领带,
它平整地横在纸上,像一道分界线——一边是别人送的礼物,一边是自己熬出来的夜。
我伸手,把领带往旁边移了半寸,让它不再压住那四个字。红笔的圈痕重新露出来,
边缘有些晕染,像是当年写字时手抖了一下。我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小阳的听写纸,折得更小,
塞进那页纸的夹层,压在“物理降温+喂药”那行字下面。纸角露出一点红,
和十年前贴在账本上的红心颜色差不多。抽屉拉开,我放回账本。
金属滑轨发出短促的咔哒声。我没有把那支新买的粗笔也收进去,而是留在桌角,笔尖朝外,
对着客厅的方向。笔身比旧的沉,握上去有分量。我关灯,厨房陷入黑暗。抽屉没关严,
账本边缘露出一线微光,像是从缝隙里透出的呼吸。我站在门口,看了两秒,转身。
经过客厅时,他正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电视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替。
他没察觉我经过,也没回头。我停了半秒,目光落在他领口——衬衫第三颗扣子松了,
领带歪着,像是随手一扯就挂上去的。他左手边的茶几上堆着空饮料罐,
最上面那个还滴着水,落在下面的包装纸上,洇开一圈深色。我继续走,穿过过道,
推开卧室门。床头灯没开,我坐在床沿,脱下拖鞋。脚踝有点酸,是今晚站太久的缘故。
我抬手去解发圈,金属卡子划过指腹,有点凉。突然,客厅传来一声急促的提示音。
周明“啧”了一声,手指停住。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我坐在黑暗里,
没动。他站起身,朝厨房走来,拖鞋在地上拖出比刚才更重的声音。他站在厨房门口,
和刚才一样的位置。这次他手里没拿杯子,而是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他看着我,
又低头看了看桌角那支笔,再看向抽屉——没关严,账本露出一角。“你……”他开口,
声音有点哑,“你还在记?”我没回答。他站在那里,手指在手机边缘敲了两下,
像是在犹豫。电视还在播游戏回放,画面闪动,映在他镜片上。“那天……”他顿了顿,
“小阳发烧那天,我回来路上堵车,客户非要一起吃饭。我说家里有事,他们不信,
说‘你老婆不是在家嘛’。”他抬起头,看着我:“我说了,我说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但他们笑,说‘那不是闲着’。”他声音低下去:“我把那条领带带回来,
是想……是想让你知道,我也没空手回来。”他没再说下去。客厅的电视忽然爆出一阵欢呼,
画面切换到胜利结算,角色站在高台上,金光四射。他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
嘴唇动了动。我盯着他领口那颗松开的扣子,没说话。他抬起手,像是要扶眼镜,
却停在半空,转而摸了摸后颈。“明天……”他说,“我能不能……试试做早餐?
”第四章:被轻视的“琐碎”周明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手机,镜片映着电视闪烁的光。
他问我还在记不记,声音有点哑。我没回答。他低头看了看桌角那支新笔,
又看向没关严的抽屉,账本露出一角。他嘴唇动了动,
最后只说了句:“明天……我能不能……试试做早餐?”我没应,也没动。他转身回了客厅,
脚步比来时轻了些。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闹钟没响。我的手搭在床沿,
听见小阳房里传来窸窣的翻书声。我闭着眼,数了三分钟,才起身。围裙挂在门后,
我慢慢穿上,拉链从下往上推,卡在中间,用力一拽,布料发出短促的摩擦声。厨房灯亮起,
水壶还没烧开。我站在灶台前,看着锅底一圈水渍,是昨夜煮粥留下的。我拧开水龙头,
冲洗锅壁,水流打在搪瓷上,声音很轻。鸡蛋放进冷水,我特意只放了五个。锅盖合上,
蒸汽慢慢升起来。六点五十七分,卧室门开了。周明走出来,领带歪着,
衬衫第三颗扣子没系。他径直走到餐桌前,掀开碗盖,又打开锅盖。“怎么没煮鸡蛋?
”他皱眉,语气像在问一个出错的下属。我正把咸菜碟摆上桌,手没停。“忘了。”我说。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你以前每天都煮。”“今天没煮。”我转身去盛粥,
勺柄转向自己,汤不洒。他站在灶台边,盯着空锅看,蛋壳贴在锅壁,干瘪地蜷着。
“我开会要迟到了。”他转身走向衣柜,声音里带了火气,“连这点事都记不住?
”我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的,米粒软烂。小阳坐下来,没说话,自己夹了咸菜。七点零二分,
周明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捏着一双袜子,皱成一团。“我的干净袜子呢?”他声音拔高,
“昨天那双呢?不是该洗好了吗?”我放下碗,起身走到洗衣盆边。盆底沉着几件衣服,
最上面是他昨天换下的袜子,我弯腰拾起,袜筒内侧有汗渍,线头脱丝,边缘发硬。
我没说话,解开盆边的洗衣液瓶盖,倒了两盖。泡沫涌上来,盖住布料。“你这算什么?
”他站在门口,声音发紧,“家务都做不好?”我按了按袜子,让它完全浸进水里。
泡沫吞没指尖,凉的。小阳在餐桌边小声说:“妈妈……不开心吗?”我抬头,对他笑了笑。
“没有。”我说。洗衣液瓶被我攥在手里,塑料变形,标签起皱。一滴液体从瓶盖缝隙渗出,
落在瓷砖接缝处,慢慢扩散。七点零五分,周明换了袜子,系好鞋带,
站在玄关镜子前整理领带。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我说:“今晚把我那套灰西装熨了,
明天要见客户。”我说:“好。”他没再说话,抓起包,开门出去。门关上的瞬间,
拉链声刺耳。我站在原地,听见电梯“叮”一声,往下。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西装袋挂在最里面,我取出来,拉链卡了一下,我用力一拉,布料发出短促的撕裂声。
我把它平铺在床上,袖口对齐,肩线抚平。床头柜上,那支粗笔还立着,笔尖朝上,
像一根静止的针。我伸手,把它拿起来,笔身沉,握在手里有分量。我拧开笔帽,墨水没干。
我翻开账本,纸页泛黄,2017年12月23日那页还有领带压过的折痕。
我翻到新的一页,写下:“2025年4月7日,6:40 起床准备早餐,
煮粥、切咸菜、热牛奶,耗时52分钟。7:02 收到丈夫指令:熨灰西装一套。
预计耗时未知。”笔尖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丈夫承诺尝试做早餐,未履行。
实际仍由本人完成全部流程。”我合上账本,笔帽咔一声扣上。笔放回床头柜,笔尖仍朝上。
小阳站在门口,书包背在肩上,眼镜有点歪。“妈妈,我走了。”“路上小心。”我说。
他点点头,转身下楼。我听见他脚步声渐远,接着是单元门开合的声音。我回到厨房,
水槽里还泡着袜子。我关掉水龙头,把洗衣液瓶放回台面。瓶身湿的,标签皱着,
那滴渗出的液体已经干了,留下浅色印子。我打开抽屉,把账本放进去。
抽屉滑轨发出短促的咔哒声。我没有关严,留了一线缝隙,账本边角露出来,像呼吸。
我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阳台。晾衣杆上挂着几件衬衫,风穿过布料,轻轻摆动。我数了数,
三件是他上周换下的,领口发黄,袖口磨毛。我取下一件,放进洗衣篮。篮子沉,
我提着它往卫生间走。路过客厅时,茶几上还堆着空饮料罐,最上面那个滴着水,
落在包装纸上,洇开一圈深色。我弯腰,把罐子扔进垃圾桶。塑料撞击桶壁,声音很响。
我回到卫生间,把衬衫泡进水里。洗衣液倒进去,泡沫翻上来,盖住领口的黄渍。
我伸手按了按,布料吸水下沉。水龙头没关紧,一滴水落下,砸在瓷砖上,碎成几瓣。
我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有点乱,围裙带子松了半边。我伸手去扶眼镜,指尖碰到镜框,
凉的。洗衣篮边,那瓶洗衣液倒了,液体正从瓶口缓缓流出,沿着瓷砖缝隙,往地漏方向爬。
第五章:酒桌上的“公开处刑”洗衣液瓶还倒在地上,液体沿着瓷砖缝爬了半尺远,
边缘已经发白。我盯着那道痕迹,没去擦。橱柜门拉开,我取出新的瓶子,
拧开盖子倒进洗衣机,旧瓶原地不动。水声响起时,手机震动了。
周明发来消息:“晚上陈莉和两个主管来吃饭,你收拾干净。”我放下手机,走到卧室,
拉开抽屉,账本躺在围裙口袋里。翻到前天那页,我写下:“2025年4月7日,
7:05 接到指令:准备晚宴,预计耗时未知。”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灰西装未熨,
延迟响应。”床头柜上的粗笔没盖笔帽,墨水口朝上,像张开的嘴。我把它合上,
放进围裙口袋,拉链拉到顶。下午四点,我打开衣柜。灰西装挂在最里面,折痕深,
袖口微卷。我取出来,平铺在床上,没动熨斗。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领口一道旧污渍上,
是去年小阳喝豆浆时蹭的,我没洗掉。我坐在床沿,看着那块黄斑,手指按在账本边缘,
一下一下压着纸角。五点二十,门锁响了。周明走进来,看了眼床,皱眉:“怎么还没熨?
”我没抬头。“马上。”我说。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浴室。水声响起,我起身,
把西装翻了个面,依旧没开熨斗。六点三十分,门铃响了。我开门,陈莉站在外面,
高跟鞋踩在地垫上,妆很匀。她身后两个男人,一个胖,一个瘦,都拎着酒。“嫂子好啊!
”陈莉笑着,目光扫过客厅,“周哥说你持家有方,家里肯定一尘不染。”我没接话,
侧身让他们进来。饭桌上,周明坐在主位,红酒倒满。他举起杯,说:“感谢各位赏光,
今天这顿全靠我家这位,她不用上班,在家享福,才有空弄这些。”陈莉夹了口菜,
笑:“周哥真是命好,娶到贤妻是福气。我要有这命,也想在家带孩子。”我低头盛汤,
手稳着。汤勺碰到碗边,发出轻响。那句话在耳边回了一下,我没抬头。
“林姐每天都做什么呀?”胖主管问。周明替我答:“她啊,就是买买菜、做做饭,
带带孩子,轻松得很。”我端起汤碗,走向餐桌。热气扑在脸上,手腕上的疤有点发烫。
“其实也不轻松。”陈莉说,“不过有人养,是福气。像我们,累死累活还得看老板脸色。
”我脚步慢了一拍。汤碗边缘滑出一滴,落在周明袖口,迅速晕开。“哎!”他猛地站起,
声音拔高,“你怎么回事?连碗都端不稳?在家待傻了是不是?”我停下,没说话。
汤碗放在桌上,蒸汽往上窜。我转身去拿抹布,脚步不快,也不慢。抹布在水池边晾着,
蓝线绣的边,我妈十年前留下的。我取下来,叠成方块,走回去,压在汤渍上。布吸了水,
颜色变深。我手指按着布角,等它吸干。没人说话。胖主管低头吃饭,瘦主管夹菜,
筷子碰碗,声音很轻。陈莉笑了笑:“哎呀,一点汤,擦擦就好。”周明坐下,扯了扯袖子,
重新倒酒。“没事,她就这样,笨手笨脚的。”我收回抹布,没拧,叠好放回厨房。
灶上还有一锅汤,我关火,倒入保温桶。桶身上贴着一张便签,小阳写的:“妈妈辛苦。
”字歪歪扭扭,铅笔写的,擦过又重写。我摘下围裙,挂在门后。拉链从上往下拉到底,
布料摩擦,声音很轻。我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眼客厅。周明正讲公司的事,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