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张婶的怒吼像一把剪刀，撕裂了夜晚的虚假平静。
林秀娟蜷缩在墙角，左手护着剖腹产伤口，右手下意识地挡在脸前。
她看见丈夫王波的巴掌悬在半空，因张婶的突然出现而停滞。“张婶，这是我们的家事。
”王波喘着粗气，手臂慢慢放下，但拳头仍紧握。张婶大步跨到林秀娟身前，
像一堵墙隔开了他们。“家事？我隔着两层楼都听见秀娟的叫声！她才生完孩子七天啊，
王波！你还是人吗？”林秀娟颤抖着抓住张婶的衣角，“张婶，别...别吵了，我没事。
”“看看你的脸，这叫没事？”张婶转身蹲下，轻轻触碰林秀娟红肿的左颊。
婴儿的啼哭声从卧室传来，尖锐而急促。王波抓了抓头发，“她非要我妈来照顾孩子，
可我妈腰不好，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所以你就打一个剖腹产还没拆线的女人？
”张婶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锋利。林秀娟的眼泪终于决堤，“我只是...伤口太疼了，
抱不动孩子...想请婆婆帮几天...”王波避开她的目光，“我压力不大吗？
房贷、奶粉钱、你的产假工资只有基本工资...”“够了。”张婶掏出手机，
“我现在叫警察和救护车。”“不要！”王波冲上前想阻止，
但看到张婶凌厉的眼神又停住了。“怕警察知道？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怕？
”张婶已经按下了号码。林秀娟挣扎着站起来，“张婶，别报警，
求你了...宝宝不能没有爸爸...”张婶叹了口气，手指悬在拨打键上，“秀娟，
这样的爸爸，有比没有强吗？”救护车到达时，林秀娟的伤口已经渗血。
医护人员小心地扶她上担架，婴儿在张婶怀里安静下来。王波站在门口，面色苍白。
“我...我跟着去医院。”医护人员看了他一眼，“你是家属？病人伤口裂开了，
需要马上处理。”“我开车去。”王波抓起钥匙。张婶抱着婴儿挡在门前，“王波，
你今晚别去了。秀娟看见你，血压都会升高。”“那是我妻子和我儿子！
”王波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力。“现在知道是你妻子了？
”张婶侧身让医护人员通过，然后跟着下了楼。医院急诊室里，林秀娟紧紧抓着床栏。
医生正在检查她的伤口。“伤口裂开了，需要重新缝合。脸上是软组织损伤，不算严重。
但最重要的是休息，不能受***。”医生记录着病情，“需要报警吗？
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妇联。”林秀娟摇头，“不用了，医生。我丈夫...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医生叹了口气，开出医嘱。病房里只剩下林秀娟和张婶，还有在婴儿车里熟睡的新生儿。
“谢谢你，张婶。”林秀娟轻声说，“要不是你...”“我早就听见过动静。
”张婶递过一杯温水，“上次是两周前吧？你摔下楼梯那次，真的是不小心吗？
”林秀娟的手一颤，水洒在了被子上。“我...我确实是不小心...”张婶握住她的手，
“秀娟，我女儿曾经也像你这样。每次都说‘不小心’。”林秀娟抬头，“小玲姐？
可她不是离婚后去了深圳吗？”“是啊，现在过得很好。但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婚吗？
”张婶的眼睛闪着泪光，“因为她前夫差点把她打聋一只耳朵。而在这之前，
已经有无数次‘不小心’的伤了。”林秀娟沉默了片刻，
“王波只是压力太大...孩子出生后，他经常失眠...”“压力大就能打人？
”张婶指了指婴儿车，“你想让你的儿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吗？”凌晨三点，
王波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手里提着保温盒，眼里布满血丝。“我熬了粥。”他轻声说，
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张婶站起身，“你们谈吧，我出去透透气。”林秀娟点点头，
紧张地捏着被角。王波慢慢走近，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儿子呢？”“在睡觉。
”林秀娟看向婴儿车，“医生说我需要住院观察两天。”王波沉默地盛了一碗粥，递给她。
“我妈明天过来帮忙。”林秀娟惊讶地抬头，
“可是你说她腰不好...”“我跟她说了情况。”王波没有看她的眼睛，“她骂了我一顿。
”病房里只剩下勺子碰触碗边的声音。婴儿突然哭了起来，王波立即起身，
笨拙但小心地抱起孩子。“他可能是饿了。”林秀娟说。王波轻轻摇晃着婴儿，“怎么喂他？
”林秀娟指导王波冲奶粉，看着他生疏却耐心的动作，心里一阵酸楚。
这曾经是她想象中的家庭画面——夫妻共同照顾新生儿。喂完奶，
王波把睡着的婴儿放回小车。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林秀娟。“我爸以前也打我妈。
”王波突然说，“我小时候经常躲在门后偷看，发誓长大后绝不像他那样。
”林秀娟屏住呼吸，这是王波第一次提起这件事。“可今晚，
当我看到你害怕的眼神...我突然看到了我爸的影子。”王波的声音哽咽了，
“我成了我最恨的人。”林秀娟的眼泪无声滑落，“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王波转身，
脸上满是泪痕，“秀娟，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为时已晚...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时，张婶带着一位中年女性走进病房。“秀娟，这位是医院的社工李老师，
她想来和你聊聊。”王波迅速擦掉眼泪，恢复戒备状态，“我们不需要社工。
”李老师温和地微笑，“我只是来提供一些信息，关于产后情绪管理和家庭关系调节。当然，
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林秀娟看着王波，又看看李老师，轻声道：“我想听听。
”王波深吸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李老师坐下，打开文件夹，“首先，我想告诉你们，
你们并不孤单。产后是家庭关系最脆弱的时期之一...”窗外，晨曦初现，
照亮了病房里三个成年人疲惫但认真的面容。婴儿在梦中微笑，
似乎感知到了某种希望的开始。林秀娟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一本书上说过：最黑暗的时刻，
恰恰是光明白昼最先抵达的地方。“李老师，”林秀娟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如果我们想参加您说的那个夫妻沟通课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王波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慢慢伸出手，覆盖在她缠着绷带的手上。这一次，
他的触摸轻柔得像一个承诺。李老师微笑，“下周二就有第一次课。”“我们会去的。
”林秀娟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她翻手握住王波的手，
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握住了一个破碎但尚未失去全部光明的未来。
“我不会去。”王波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碎了清晨病房里刚刚积聚起的一点暖意。
李老师合上文件夹，脸上的微笑僵住了。林秀娟刚刚被丈夫握住的手，瞬间失去了温度。
“王波，”林秀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刚刚说好的……”“我说的是‘听听’，
没答应参加什么课程。”王波抽回手，转身开始收拾床头柜上的杂物，
把保温盒盖子拧得咯吱作响，“家务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让外人指手画脚算什么？
”张婶刚要开口，李老师轻轻摆手制止了她。“王先生，我理解您的顾虑。
很多家庭都觉得这是私事。但压力管理、沟通技巧，这些就像学开车一样，
是需要学习的技能，并不代表个人失败。”王波背对着他们，肩膀紧绷，
“我不需要学怎么跟我自己老婆说话。”“但你学会了怎么打她！”张婶忍不住脱口而出。
病房里一片死寂。婴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王波的背影僵住了。林秀娟看到他耳根通红，
那是愤怒爆发的先兆。她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李老师的眼睛。
“王先生，”李老师的声音更加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是来评判对错的。
我是来提供支持的。产后抑郁和焦虑不仅影响产妇，也影响伴侣。研究表明，
大约十分之一的新爸爸也会经历产后抑郁，这常常表现为易怒、冲动……”王波猛地转身，
眼睛死死盯着李老师，“你觉得我有病？”“我觉得你很累，压力很大，
”李老师平静地迎视他的目光，“而且，你很害怕。”这句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刺破了王波愤怒的气球。他眼底闪过一丝被看穿的无措，但很快被更多的防御覆盖。
他抓起外套。“我去抽烟。”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林秀娟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不愿让人看见她的绝望。被子外，传来李老师平静的声音：“秀娟，
给他一点时间。改变的第一步往往是最难的，尤其是对男人来说，
承认需要帮助会让他们觉得失去了控制感。”被子下，林秀娟沙哑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继续等他下一次动手吗？”“决定权永远在你手里。”李老师的声音近了一些，
她坐在了床边，“我的工作是确保你了解所有可用的资源，知道你不是孤立无援的。
包括法律保护。”林秀娟慢慢拉下被子。张婶递给她一张纸巾，眼里满是心疼。“法律？
”林秀娟擦着眼泪，“我真的没想过……离婚？孩子还这么小……”“法律保护有很多形式。
”李老师说，“比如，我们可以帮你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这意味着如果他再靠近你或实施暴力，警方会立即介入。这不等于一定要离婚，
而是为你创造一个安全空间，让你能冷静思考，让他明白后果的严重性。”林秀娟愣住了，
“还有这种东西？”“是的。《反家庭暴力法》已经实施很多年了。
”a李老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宣传页，“上面有求助电话和说明。当然，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家庭能够真正改善。”林秀娟接过宣传页，
纸张很轻，她却觉得沉甸甸的。上面的字眼“暴力”、“保护令”、“拘留”让她心惊肉跳。
这和她想象中的“家庭调解”完全不一样。“他会觉得这是威胁。”林秀娟喃喃道。
“这是界限。”李老师纠正道，“爱不能在没有界限的关系里生存。设立界限，不是惩罚，
而是给关系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王波站在门口，
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他没有进来，目光落在林秀娟手里那张醒目的宣传页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你们……已经在打算这个了？”他的声音干涩，
带着难以置信的伤痛，“保护令？林秀娟，你要让法院来管我们的家事？
”林秀娟下意识地把宣传页藏到身后，这个动作更加深了王波的误解。他一步步走进来，
眼神在李老师和林秀娟之间移动，“我才出去五分钟，你们就已经计划怎么把我告上法庭了？
张婶，这也是你的主意？”张婶站起身，“王波，你冷静点！李老师只是给秀娟提供信息！
”“信息？教她怎么对付我的信息吧！”王波的情绪再次失控，
他挥手打翻了床头柜上的保温盒，粥洒了一地，“我熬的粥还热着，你们的心就这么冷了吗？
”婴儿被惊醒，大声啼哭起来。林秀娟想去抱孩子，但伤口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王波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帮忙，却又停住，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带来更多麻烦。
李老师冷静地按下护士呼叫铃，然后对王波说：“王先生，你的愤怒我感受到了。
你觉得被背叛，被孤立，好像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你，是吗？”王波喘着粗气，没有回答，
但表情默认了。“但请你看看现在，
”李老师指向哭泣的婴儿、痛苦无助的妻子、狼藉的地面，“这就是你想要的家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