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地府第一百三十七代死神,我原本只负责平静收割亡魂。直到遇见只剩三天寿命的苏余。
她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却坚持完成疗程回到那个称作家的地方。
养女苏洛洛设计***陷害于她,全家深信不疑。最后一日,她虚弱问母亲:能不能抱抱我?
得到却是冰冷拒绝:别碰洛洛的东西。我冷笑着擦亮镰刀,在她耳边轻语:这家人,
我替你收了吧。1冬天的夜晚,城市还飘着雪花。我揣着黑乎乎的名册在人间飘着。
顺着气息去收割亡魂。直到我盯着一个还透露着微光但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名字。
也是名册上最后一个名字——苏余。旁边跟着一行小字:三日后亥时,阳寿尽。
一小行字就把她的命运给定下了。我合上死亡名册,玄色袖摆拂过人间夏末燥热的空气,
顺着气息来的人类的医院。飘着身体立于病床前。她躺在那儿,
像一具被线绳勉强捆住的破败人偶,胶管蜿蜒爬入她的鼻腔、手背,
监控屏上幽绿的光点一起一伏,跳得艰难。病房里药水味浓得刺鼻,
却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将熄的枯寂。查了查她的病因,是胃癌。不止她一人,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但灵魂颜色还鲜亮着。唯有她,是灰色的。寻常情况,我自会离去,
三日后准时再来收割,不早一刻,不晚一分。地府规矩如此,千百年来未曾变过。
但或许是那名单上她名字透露的苦涩气息,
又或是她即使在昏沉中仍蹙紧眉头承受痛苦的模样太过执拗,我竟停了脚步。横竖不过三日。
我寻了病房一角,敛起周身死气,默然坐下,打算做个旁观者。
便体验一番苦涩灵魂最后的生活。第一日,她在反复的高热和镇痛泵的间歇清醒里挣扎。
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护士来换药,动作熟练却难免牵动她身体。
不算大的针头扎入她异常薄的青色血管。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她似乎身体的触觉达到了一种高度。哪怕是常人觉得没什么感觉的针头,
对她来说已经疼得指尖掐入掌心,指甲在皮肤划出血丝,只能咬唇忍下所有***。午后,
她情况稍稳,便哑着声问医生,能否回家一趟。医生皱眉:苏小姐,
你现在的情况最好卧床。你已经到了几乎无法治愈的地步了,离不开医院的仪器。
医生声音带着惋惜:若是此时离开,可能就没几天了。她眼睫颤了颤,
声音轻却固执:就一会儿……很快回来。医生最终妥协,叮嘱无数事项。她一一应下,
那努力做出正常、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模样,让我这见惯生死的死神,都觉得有些……刺眼。
2治疗结束后,她坚持拔掉临时针头。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件洗得已经絮棉的旧棉衣。
我看着她艰难的穿着衣服,每一下动作都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她还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支已经到底的口红。
抹了一点到唇上,想让自己看起来脸色好一点。她对着镜子,努力的扬起嘴角。
爸妈不喜欢我病殃殃的样子,这样看起来好一点。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歪了歪带着宽大帽子的脑袋。她似乎很在意家人,可我在位这些年,
看到大多数灵魂在死亡前,家人都会不遗余力的付出。但在她身上,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亲情气息。我好奇的跟着她,想要一探究竟。她所谓的“家”,
是一栋宽敞却冰冷的别墅。我用不着穿墙,只消化影随行。她推开门,
空气先于一切迎接了她,一种凝滞的、排斥的安静。几个似乎是佣人,看见她都顿了顿。
随即便移开目光,就像是来了一个不重要的人。还知道回来?客厅沙发上,
保养得宜的妇人抬起眼。目光像刷子一样刮过她全身,不带温度:治病的钱不是钱?
一点小病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晦气!里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
神情却尽是嫌恶:妈,跟她说那么多干嘛?要不是她,洛洛能死?
现在装这副病怏怏的样子给谁看?苏余站在玄关,像被钉在原地,嘴唇翕动,
最终只低低喊了一声:哥……别叫我哥!苏余,我只有洛洛一个妹妹!
男人像被蝎子蜇了,猛地打断,语气毒辣。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的?
我皱了皱眉看向这个口吐恶臭的男人,握着巨镰的指节响了响。苏余听到这话,
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没在说话,只是垂下眼,沉默地弯腰换鞋,拖着沉重的步子。
挪向楼梯下那个改造成的狭窄储藏间。她的“房间”。3经过餐桌时,餐桌上摆着四副碗筷,
饭菜飘香。她脚步顿了一瞬,望向那边。眼神带着一丝渴望与期待。看什么?
苏母冷声响起:没你的份!看见你,我吃不下饭。苏父坐在主位看报纸,头也没抬,
如同她是空气。她最终沉默地走进那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关上了门。我穿门而入,
看她蜷缩在窄小的板床上,背脊单薄得硌人,肩胛骨微微颤抖。没有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我想起她在医院里,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的模样。
实属不理解这个家有什么让她值得回来。夜半,我听见那对父母在主卧低语。
……毕竟是亲生的……是苏父模糊的声音。亲生?她要不是自己乱跑会被拐?
洛洛就不会为了安慰我们被收养,苏余更不会因为觉得占了她的位置心里难受做出那种事!
我一想到洛洛死的样子……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我没办法对她好一点,
我看见她就想起洛洛的血!苏母的声音淬着恨意,字字清晰。我伸出一只手,从空中一点,
这家人的往事就显现在我眼前。苏余六岁时,苏铭也就是她的哥哥,带着她一起去游乐园。
苏铭与伙伴玩心太重,把小小的苏余安放在一个长椅上。然后玩起来不顾天地,
丝毫没关注苏余。导致苏余被拐。苏铭发现妹妹不见时,惊慌失措,怕父母打骂他,
便扯谎说苏余自己贪玩走丢了。而苏父苏母报警无望后,
小小的伤心了一阵便从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同龄女孩。也就是苏洛洛。
把对女儿的爱全都倾注在苏洛洛身上。已然忘了自己还在贼窝深受痛苦的亲生女儿。
一晃十五年,苏余被找回。苏家“美好幸福”的氛围被打破。似乎没人欢迎苏余的回归。
苏洛洛也害怕苏余会把父母哥哥的爱夺走,不惜设计了许多陷害的事情。可这都不能满足她,
她想让父母彻底把苏余赶走。所以她就设计了一场车祸,想受伤嫁祸给苏余。却不料,
失手把自己给作没了。但她的计谋也算成功了,成功让所有人都厌恶苏余。
我看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冷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一场被拐卖后的失而复得,
一个养女精心设计的死亡嫁祸,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本就微薄的生存空间。
4我收过无数的灵魂,每一个经过我手的都轻松了解过往。苏洛洛是在一年前死亡的,
我印象里却没有这么一个灵魂。看来收她的不是我。因为每年死亡数量大,
所有地府设立了许多职位。地府里有总共三位死神,估计她在其他死神手里。
苏余就是灾星,当初就不该把她认回来!要不是她,
我们的洛洛就不会永远的离开我们。苏母眼睛闪烁着泪光。苏父沉着脸,像是赞同。
如若她在作,我们便把她送走吧!我冷眼看着交谈的夫妇二人。
这里的空气让我感到气息不稳。我厌恶的挥了挥,握着镰刀离开了。我回到阴暗的储物间。
苏余已经睡着,呼吸平静的像是已经死去。我查了查她的过往。被拐后,
她一直被流转在人贩子手里。被低价卖到山沟沟里,那人家对她不好。非打即骂,
买她只是为了有个免费还不敢有怨言的“保姆”。胃癌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我看着她的十几年,突然沉默了。我天生淡漠,听孟婆说过,
每个人都会在生命尽头去看看自己最在乎的人和物。
她许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企图想体验一下被爱的滋味吧。可现在看来,
她永远不可能得偿所愿了。愚蠢的家人,是不会共情她的。
她还傻傻的期盼着自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第二日。她起来时唇色更加苍白。
脸上却又泛着诡异的红晕。她开始发烧,晃了晃眩晕的脑袋。手上还有针头留下的淤青。
扯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走出房间。一家人已经坐在那吃着早餐。
昨日只进食了一点东西的肚子,此时饿的前胸贴后背。苏铭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保姆立马心领神会,迈着步子走到苏余面前。语气极其不屑:小姐,你的早餐不在这。
苏余抿了抿嘴唇,声音沙哑:那在哪?保姆眼角随意瞥了一眼厨房的位置。在厨房里,
麻烦你自己去拿。我见她落寞的点点头,挪着步子走进厨房。厨房里,
一碗飘着香菜的面随便的搁在桌子上。她见状皱了皱眉。她不喜欢香菜。
她瘦到突出的手指端起碗,慢慢的走到餐桌前。三人从她出来就沉默了。
都团结的把她独立到一边。苏余坐在边上的椅子上,用筷子一点一点的把香菜挑出。
5苏铭立马不愿意了,把筷子重重一摔,臭着脸瞪着她。苏余,不吃就给我滚出去!
在这里挑什么?苏余手指微微一抖,声音小小的:我不吃香菜。苏父抬了抬眼镜。
全家都能吃,为何就你不能?给你惯的!苏母也阴阳怪气:洛洛可是最喜欢吃香菜了,
洛洛可比你更像和我们一家人。给我吃下去,不然你就滚出去!苏余垂着眼皮,
也不挑了,忍着反胃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把眼泪都呛了出来。
苏铭嗤笑一声: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还真的说什么就干什么!
一点也没有洛洛的优点。苏余强忍眼泪,把最后一口吃完。不多时,她脸色一僵,
感受到什么,立马站起来想往厕所跑。可喉咙涌起的腥甜比她更快一步。刚站起来,
就猛的咳出一口血。把在场的几人吓到一愣。苏母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不会是故意骗我们的吧?苏余苦涩的捂着嘴巴,拼命把血咽回去。
苏铭盯着这个瘦弱的身体,皱着眉。破天荒道:你没事吧?苏余想说话,
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现场乱作一团。我看着苏铭把她紧急送到医院。医生似乎早就料到,
但看到脸色如此之差的人还是紧蹙眉头。不悦的看了一眼表情淡淡的苏铭:你是?
苏铭有些不耐:我是她远房亲戚,碰巧遇到了,她怎么回事?医生又是一阵无语。
她现在很严重,必须住院……苏铭打断:直接说她怎么了!
医生叹了口气:她这是胃……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打断。苏铭接起,
电话里传来苏母的声音。阿铭,苏余没什么事的话,就快回来,
我和你爸准备去买点明天要用的东西,你来一起看一下。他听后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手术室,
随意的说了一句:她要是没死就不要通知我。然后转身就走了。医生想叫住他,
可人早没影了,顿时唏嘘一片。从ICU出来后,很快苏余就醒了。她看了看空荡荡的病房,
眼里一阵失落。医生进来后,拿着报告单劝说她好好治疗。争取多活几年。
苏余却淡淡的笑了笑。医生,我没钱,不想治了。医生面色凝重:你的家人呢?
这么久了连个影都没看到。她沉默了几秒,故作轻松。他们没空,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医生又叹了口气:可你现在的身体很糟糕。她想到什么,
顿时焦急地问:我还能出院吗?明天……明天是我生日。医生不赞同,斥她胡闹。
现在你的身体别说过生日了,连走几步都艰难。她听后闭上眼,不再说话,
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医生,请给我加大剂量吧!我想好好过一天。6第三日,
黄昏。她竟真的再度挣扎着起身,不顾医生劝阻。又换上了那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
许是今天生日,她还带上了一条红色的刺绣围巾。再次回到那个“家”。
她脸颊眼窝已经瘦到往里凹了。围巾的红与她的脸色对比惨烈。她站在门口,
苍白的手欲言又止的放在门铃上按了按。我挑了挑眉,无声嗤笑一下,
她回自己家还需要按门铃。门前寂静了一会儿,她沉默不语,又伸出手按了几下。很快,
里面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保姆一张大脸出现,看到苏余,瞪了一眼。
语气不顺:小姐怎么回来了?苏余脸上居然出现一丝局促。今日……是我的生日,
我想在家过。保姆皱着眉闪开让她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第一眼看过去。
餐桌上竟有蛋糕。但不是给她的。因为她的出现,客厅里的氛围瞬间尴尬起来。
甚至有些压抑。她母亲抚摸着相框里笑靥如花的苏洛洛,泪光盈盈:洛洛,
生日快乐……妈妈给你买了你最爱的草莓蛋糕。听到这句话,苏余脸色又白了一度,
手脚冰凉。是了,今天也是苏洛洛的生日,但也是忌日。她的哥哥点蜡烛,
温声细语:洛洛,哥哥很想你。她站在阴影里,像一抹不合时宜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