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峰与往日不同极了。
一群白衣飘飘的修士御剑而行,仔细一看,他们的腰间、发带皆为红色。
那山脚至山顶的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隔一百级台阶便点上并蒂双生莲红烛火。
点点烛火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便是有风刮过也丝毫不减其微光。
云鹤峰无妄丹宗的弟子今日进出宗门不再需要走这近两万的台阶。
平日里若无突发意外,上至宗主下至洒扫弟子都是要一步一台阶地登极鹤峰入山门。
作为修真界传承最久、门内弟子广布的第一丹宗,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便是入门的初级考验而今天所有人都破例不用再守着这条规矩,向来清冷的宗门近百年来第一次这样热闹。
因为今日是无妄宗宗主宁长嬴的大喜之日。
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无妄宗与近些年才稍有名气的玲珑宗联姻,这桩消息一开始震惊了多少人。
竟然真的就联姻了。
这无妄丹宗的宗主宁长嬴可是百年内最为强大的天乾,家世容貌无一不是领修真界最顶端的,是诸多仙子倾慕的存在。
这样的顶级修真者竟然娶了一小小玲珑宗宗主之女,平平无奇的白照晚。
首至今日真将人迎进门众修士仍旧议论纷纷,是奉子成婚还是挟恩图报,或者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余穗只安静地坐在婚房里。
没有人知道,新娘早就被瞒天过海换成了她。
比起“平平无奇”的真新娘子白照晚,那余穗便是放在人海里就找也找不到的存在。
连灵力都时有时无的修士,甚至算不上是一个修士。
余穗就是这样的存在。
伸手摸了摸心口的溯光养魂珏,触手冰凉并不异常,余穗暗道自己过于心急。
慢慢来,不要着急。
余穗安慰着自己,默默在心中将作为“白照晚”的自己为何灵力微弱的原由又重复了数遍。
宁长嬴,宁长嬴。
宁宗主。
可不要让他发现了自己假冒的身份。
浅淡的玉兰香飘在鼻尖,余穗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彻底软倒在床榻之前,她听到屋外传来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接着是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余穗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己是换了副景象,从白天至黑夜,室内变室外。
湍急的水流声不止,数丈宽的水面紧挨着悬崖峭壁。
放眼望去尽是荒无人烟一毛不拔之地。
视线一转,余穗眼尖地看到水中飘着一人。
来不及思考其他,余穗纵身跳入江水中朝那人游去。
溺水者尚有些许的意识,察觉到有人救自己后牢牢贴着余穗。
这大大影响了余穗的行动,幸而她水性好,废了一番功夫后将人救上岸。
哗啦——余穗将人拖上岸边。
白衣染血的公子面容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双眼紧闭着,胸膛起伏微弱。
失礼了。
余穗默念一句,然后给溺水的人做起急救措施。
“咳咳…咳咳咳……”见人醒来,余穗默默收回掌,这才发现这双手和她的完全不同。
这双手虎口、指根、掌心、指尖都有一层薄茧,手掌手背上有着新旧交错的伤痕。
刚才她将这人救上岸边几乎没废什么力气。
“是你救了在下?”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人虽身材欣长,但成年男修士也不是她能轻轻松松拖上岸的。
这双手是属于剑修的,余穗肯定,还是实力不俗的剑修。
剑修的手,是“破”之器;而医修的手,是“生”之桥。
余穗有些惭愧,就算不是医修,她也是一名医者。
对于治病救人的这双手她向来是极其小心地保护着。
她这是到哪了,怎么还换了个壳子?
“……道友?”
余穗被这声叫回神,她扯扯对方染血的袖子,示意她在。
“道友可否说与在下听,我的眼睛在与那妖兽的战斗中受到波及,暂时不能视物。”
余穗沉默半晌才伸出手指在人的掌心写字:我不会说话。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
当真是……有缘。
“抱歉,在下并非有意。”
余穗下意识摇头,又想到对方看不见,只能又在他掌心写:无事。
转瞬间余穗醒悟过来,她是因为此前被妖兽诅咒无法言语,但这具身体的主人未必。
“在下极鹤峰无妄宗宁长嬴,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余穗张开的嘴巴复又合上。
宁长嬴?
“那妖兽或许尚未走远,此地不宜久留。”
宁长嬴温声道:“在下灵力耗尽,道友,我们先离开此地如何?”
余穗想起修真界对宁长嬴的评价,温和有礼、谦谦君子。
确实如此。
宁长嬴右腿有伤,他正欲强撑着起身忽地手边递来一把剑。
你的剑。
余穗救他的时候也顺带将他的剑捞了上来。
“多谢道友,敢问道友名讳?”
余。
宁长嬴不动声色蜷起修长的五指,掌心有些痒。
“余道友。”
宁长嬴撑着无妄剑起身,感受到余穗所在的方向,朝她露出个温煦的笑来。
“咱们走吧。”
余穗被这近乎纯粹的笑意晃了下神。
她想,如果宁长嬴是这样一个人,那与他相处定然是舒适的。
没走出十步,余穗折返站在宁长嬴面前。
我背你。
余穗在他掌心写。
“余道友?
你背我?”
宁长嬴惊讶到,反应过来后道:“太麻烦你了,道友只管往前,在下自会跟上。”
他此刻灵力尽失还中着妖兽的毒,加上腿上确实走得极为慢。
但若劳烦一位姑娘来背自己,宁长嬴觉得那真是惭愧到家了。
他不愿意拖累旁人。
这么想着的宁长嬴己经被二话不说的余穗背了起来。
余穗背着人沿着江水的下游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很瘦。
背着自己的人很瘦,双肩单薄,但她的每一步又走得无比稳当。
宁长嬴缓缓伸手环住余穗的肩,卷起广袖估摸着方位擦去余穗额头的细汗。
他背过的人不算少,他的血脉至亲,他的师长,还有除妖时救下的道友、百姓。
作为无妄宗少宗主的宁长嬴不被允许有脆弱的时刻,这是第一次,有人将他背在背上。
“余道友,太阳落山了。”
宁长嬴轻缓的话语就在耳边,余穗觉得有些痒,索性头一歪撞上宁长嬴的脸颊。
“这是对的意思吗?”
天边最后的余晖消失,宁长嬴感到一阵发冷,身下之人传来的阵阵暖意让他不自觉想贴近。
余穗又侧头撞了宁长嬴脸颊。
是啊,太阳落山了,希望这山中不要有太凶猛的野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