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豆大的雨点砸在黑石城领主府的青瓦上,碎成一片凄厉的嘶鸣,顺着屋檐汇成水线,在廊下的石阶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夜色浓得化不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窗棂,也照亮了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年轻面孔。
秦武猛地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喘息撕扯着他虚弱的胸膛,喉咙里火烧火燎,仿佛刚刚吞下了一捧滚烫的沙砾。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记忆的最后,是刺耳的刹车声,是卡车头在眼前急剧放大的钢铁轮廓,是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但此刻,充斥他脑海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无边无际的黑雾,数以万计的扭曲面孔在雾中哀嚎,凄厉的诅咒汇成实质的音浪,冲击着他的灵魂。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座白骨累累的高台上,亲手打开了一个镌刻着诡异符文的黑匣。
瘟疫,如同有了生命的潮水,从匣中喷涌而出,所过之处,生机尽绝。
那是……我的记忆?
不,不是我的!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真实的死亡记忆在他脑中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秦武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粗糙的麻布床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缓缓坐起身,环顾西周。
简陋的木质房间,摇曳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木头发霉的气息。
这不是医院。
他低头,看到一双瘦弱、苍白,布满薄茧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
“呃……”一声痛苦的***从他喉间溢出,更多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大周皇朝,黑石城,一个同样名为“秦武”的、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领主。
为了抵御强敌,绝望的前身与一个自称“低语者”的魔物达成交易,释放了一场禁忌的瘟疫……他赢了,但也疯了。
前身的灵魂在无尽的悔恨与诅咒中被彻底碾碎,这才给了他这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鸠占鹊巢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秦武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不仅是穿越了,还是降临在一个烂摊子的正中央。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这阴冷的雨夜,而是源于灵魂深处。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灵魂之上,缠绕着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气。
那是由数万人的死亡和怨念汇聚而成的“业障”。
它像是一件湿透的冰冷寿衣,紧紧贴在他的灵魂上,让他感到一种被整个世界所排斥、所厌恶的孤立感。
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天地间某种冥冥中的意志,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冷冷地注视着他。
天威!
这个世界本土的词汇,在他这个现代人的脑海里,却自动翻译成了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概念——高维存在的“过敏反应”。
自己,就是那个过敏原。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主公,您醒了?”
老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您己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可把老奴给吓坏了。”
这是领主府唯一的忠仆,忠叔。
秦武点了点头,接过药碗,那苦涩的气味让他微微皱眉,但他还是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涌入腹中,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寒意,却无法温暖那来自灵魂的冰冷。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他问道。
忠叔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还是老样子。
府库己经见底了,这个月的军饷还没着落。
城里的粮价又涨了三成,要不是您之前存了些粮食,恐怕己经有人要饿死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巨石城的李家,最近派来的探子越来越多了。
主公,他们恐怕是没安好心啊!”
内忧外患,死局一个。
秦武沉默着,将空碗递了回去。
忠叔没有再多言,躬身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他。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秦武缓缓走到房间一角那面模糊的铜镜前,借着烛光,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深邃得不像一个少年人,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时光。
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了自己的眉心。
在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裂纹。
它像是一道烙印,又像是一扇紧闭的、通往无尽深渊的门。
秦武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与那个名为“低语者”的魔物之间,留下的契约印记。
也是他与那不可名状的宇宙恐怖之间,斩不断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