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
不是地板,不是金属,而是一种……极其细腻、带着微弱生命律动的丝绒质感,轻轻拂过陈默的脸颊。
他猛地睁开眼!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左臂断裂的指骨、头颅深处被信息风暴撕裂的神经、以及全身被电击杆擦过的皮肉,同时发出尖锐的***。
他闷哼一声,眼前是旋转的黑暗与刺目的光斑交织。
几秒钟后,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没有预料中的束缚带,没有冰冷的审讯椅,甚至没有那间象征着权力与阴谋的院长办公室。
他躺在一处……极其诡异的空间。
脚下是冰冷、光滑、仿佛整块巨大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地面,倒映着上方唯一的光源——一盏悬挂在极高穹顶上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孤灯。
那灯光惨绿,如同鬼火,将周围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空旷映照得影影绰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年的灰尘味,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檀香又像是朽木的气息,厚重得如同实质。
这里……是哪里?
舞台下面?
那个幽灵说的“舞台下面”?
陈默挣扎着想坐起,但剧痛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西周。
没有墙壁。
只有无尽的、被幽绿光芒勉强勾勒出轮廓的黑暗虚空。
唯一的参照物,是他身旁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方形的凸起平台,同样由那种光滑的黑曜石构成。
平台之上……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悬挂着一件戏服。
一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戏服。
它并非悬挂在衣架上,而是……悬浮着。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举在离平台半米高的空中。
样式古老得超越了他所有的认知,绝非他所知的任何戏曲行当的装扮。
底色是一种深沉得近乎发黑的暗红,如同凝固千年的血痂。
上面用金、银、黑三色丝线绣满了极其繁复、扭曲、令人目眩的纹路——那并非吉祥的云纹或瑞兽,而更像是某种活物被强行禁锢、痛苦挣扎时留下的抽象烙印。
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在幽绿的光线下如同垂死的蝶翼般微微颤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戏服胸口的位置。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个……面具。
一个样式极其古拙、材质非金非木、泛着暗沉青铜光泽的傩面,正“镶嵌”在戏服心脏的位置!
面具的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凝固的、充满了无尽嘲讽与悲悯的弧度。
它明明没有生命,却仿佛正透过那空洞的眼眶,冰冷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陈默。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无形的锁链,猛地从那件悬浮的血色戏服上传来!
它并非恶意,而是一种沉重的、古老的、带着无尽悲伤与疲惫的……召唤!
仿佛那戏服是他失落己久的躯壳,此刻正疯狂地渴望着他的血肉与灵魂与之重新融合!
“呃……”陈默闷哼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要破腔而出!
他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尖叫:危险!
远离它!
但那召唤却如同磁石吸引铁屑,让他重伤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向那平台靠近!
“很迷人,不是吗?”
一个冰冷平滑的声音,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空间里响起。
嗒、嗒、嗒……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默猛地扭头!
幽绿的光芒边缘,一个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踱步而出。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诡异的绿光,遮住了后面的眼神。
依旧是那身笔挺的白色医师服,纤尘不染,与这古老、诡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温和儒雅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一步步走到平台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的陈默。
院长。
“看来,你和它的‘缘分’,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院长的目光扫过那悬浮的血色戏服,又落回陈默身上,带着一种研究者观察珍贵实验品的玩味,“仅仅靠近,就能引发如此强烈的共鸣。
不愧是……被选中的人。”
“共鸣个屁!”
陈默强忍着灵魂的悸动和身体的剧痛,用嘶哑的喉咙挤出怒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你把我弄到这里想干什么?!”
“干什么?”
院长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当然是履行你作为‘继承人’的职责。”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悬浮的血色戏服和诡异的青铜傩面。
“看到它了吗?
那是‘血霓裳’,曾经属于……嗯,上一个不听话的‘戏神’。”
院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缅怀,“至于那个面具……它叫‘悲喜面’。
戴上它,你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戏’,什么是……提线。”
“戏神?
提线?”
陈默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眼中燃烧着愤怒和不解的火焰,“疯子!
你们都是疯子!
那个赵老头也是你安排的?
他……赵德海?”
院长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打断了陈默,“那个固执的老东西?
他可不算是我的人。
他只是……上一个时代留下的,一点不干净的残渣。
妄图用他那点可怜的神调门,唤醒旧主罢了。
可惜啊……”院长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以为帮你开了‘门’,就能改变什么?
不过是用自己的残命,给你这‘开门红’添了点微不足道的彩头。”
赵老头……死了?
为了帮他打开空间通道,被清除者……或者被院长……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混杂着愤怒和悲凉的寒意席卷全身。
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疯子……“好了,感人的插曲到此为止。”
院长收敛了笑意,声音变得如同手术刀般冰冷精准,“陈默,你的时间不多了。
‘血霓裳’在呼唤你,它需要新的血肉来温养它的‘灵’。
要么,你主动穿上它,戴上‘悲喜面’,成为真正的‘戏神’,成为我的‘刀’……要么……”院长微微侧身,指向身后那片无尽的、被幽绿光芒勉强照亮的黑暗虚空。
“……你就和赵德海一样,成为这‘舞台’下面,滋养下一件‘戏服’的……肥料。”
随着他的话音,那片原本死寂的黑暗虚空,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影影绰绰的、扭曲的、如同被强行缝合拼凑的“人形”轮廓,在幽绿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它们无声地蠕动着,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朽和绝望气息!
那是……之前无数失败者残留的怨念?
还是被这诡异空间吞噬、转化的某种存在?
前有诡异认主的“血霓裳”,后有黑暗虚空中蠕动的恐怖存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陈默的心脏,比身体的剧痛更加刺骨。
“选吧,我的继承人。”
院长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是成为戏台上的神,还是……戏台下的鬼?”
陈默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着那悬浮的、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血霓裳”,看着那空洞嘲讽的“悲喜面”,又看向黑暗中那些无声蠕动的恐怖轮廓。
赵老头枯槁的脸和嘶哑的“开门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
绝不任人摆布!
就在他心中怒吼翻腾,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对抗那灵魂召唤和院长威压的瞬间——异变再生!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烛火熄灭的轻响。
院长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金丝眼镜,左眼的镜片中心,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
边缘光滑,仿佛被最细的针瞬间穿透!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烟气,极其诡异地从那个微小的孔洞中袅袅升起!
院长那始终从容优雅、掌控一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出现错乱般的凝滞!
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深邃如渊的眼睛,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愕、暴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这变化极其短暂,几乎在下一秒,院长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掌控感。
但他推眼镜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越过陈默,射向这片诡异空间入口的方向。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被蝼蚁冒犯神威的、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
“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院长的声音依旧冰冷平滑,却多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尖锐,“看来,清理垃圾的力度,还是不够彻底啊……”是谁?!
陈默的心脏狂跳!
有人!
有人在刚才那一瞬间,对院长发动了攻击!
那绝不是清除者!
是谁能在院长掌控的“舞台下面”发动如此诡异的袭击?
就在这气氛凝滞到极点、院长杀意沸腾的瞬间!
“嗡——!”
那悬浮在平台上的“血霓裳”,仿佛被院长失控的情绪或者那诡异的袭击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色光芒!
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吸引,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不容抗拒的拉扯力量!
戏服如同活物般剧烈翻腾起来,宽大的血袖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蟒,猛地朝下方重伤倒地的陈默卷来!
速度之快,远超之前!
陈默瞳孔骤缩!
身体在剧痛和虚弱下根本无法闪避!
完了!
要被抓住了!
就在那冰冷的、带着无尽悲伤与渴望的血色袍袖即将触碰到陈默身体的刹那——“别碰那脸!”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焦急和最后一丝神智的意念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陈默混乱的意识深处!
这意念……这气息……是赵老头!
赵德海!
他还没死透?!
或者说,这是他临死前用最后的力量传递的警告?!
别碰那脸?!
哪张脸?
血霓裳?
悲喜面?
还是……院长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陈默根本来不及思考!
那血袖己到眼前!
冰冷的触感几乎要贴上他的皮肤!
求生的本能和对赵老头最后警告的信任,让他做出了最疯狂的反应!
他不再试图躲避那无法躲避的血袖!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沾满自己干涸血污的右手!
不是去挡。
而是……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抓向——悬浮在血霓裳心脏位置的那张诡异青铜傩面!
“悲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