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寂离去后，云浅歌在床沿呆坐了许久。
红烛燃尽，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屋内彻底陷入黑暗和寂静，只剩下他自己急促又压抑的心跳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依旧紧紧缠绕着他，方才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仿佛还在眼前，让他止不住地战栗。
他就这样穿着那身刺眼的嫁衣，蜷缩在冰冷的床角，一夜未眠。
每一次风吹过窗棂的细微声响，都能让他惊得浑身一颤，以为是那位可怕的王爷去而复返。
首到天光微熹，透过窗纸洒进朦胧的光线，他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还活着。
那位战王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因为被强行塞了一个“王妃”而立刻处死他。
“只要你不生事，本王不会苛待你。”
——这句冰冷的话语，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清晨，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云浅歌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坐首身体，紧张地望向门口。
“王妃，您醒了吗？
奴婢是王府派来伺候您的丫鬟，柳儿。”
一个清脆恭敬的声音响起。
云浅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进…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藕色襦裙、模样清秀伶俐的丫鬟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捧着衣物和早膳。
柳儿看到蜷在床角、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依旧穿着昨日嫁衣的云浅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和怜悯，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恭敬地行礼：“奴婢柳儿，见过王妃。
王爷吩咐了，日后由奴婢负责静澜苑的起居伺候。”
“起…起来吧。”
云浅歌有些不自在地应道。
他从未被人如此恭敬地称呼为“王妃”，这身份让他感到无措和惶恐。
柳儿起身，手脚麻利地指挥小丫鬟将东西放好，然后上前柔声道：“王妃，先洗漱更衣，再用些早膳吧。
您…一夜未睡？”
她注意到云浅歌的状态和丝毫未动的床铺。
云浅歌轻轻点头，在柳儿的伺候下脱下繁重的嫁衣，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
料子柔软舒适，比他以往穿过的任何衣服都要好，但他穿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洗漱完毕，简单的早膳被摆上桌。
清粥小菜，几样精致的点心，分量不多，却透着用心。
“王爷…他……”云浅歌拿起筷子，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柳儿机灵地回答：“王爷一早便去军营了。
王爷军务繁忙，时常宿在营中。
王府内务由管家福伯打理。
王爷只吩咐了要好生照料静澜苑，一应用度不得短缺。”
她顿了顿，补充道，“王爷还说，府中各处王妃皆可去得，只是书房和演武场等地，若无王爷允许，还请勿要靠近。”
云浅歌默默记下。
这意思是，只要他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触犯某些特定的禁忌，就是安全的？
他稍稍安心了些，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王府的膳食自然比他在云家后院的冷饭剩菜要好上千百倍，但他心中忐忑，食不知味。
用过早膳，柳儿陪着他在这静澜苑中稍稍走了走。
院子不小，布置得清雅别致，有小小的池塘和假山，只是时值冬日，显得有些萧瑟。
院外有侍卫值守，但他们只是沉默地行礼，并未阻拦或审视他，仿佛他只是这王府里一个寻常的存在。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反而让云浅歌松了口气。
一整天，凌寂都没有出现。
云浅歌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他让柳儿找来了一些书籍和绣线，像以前在云家后院一样，试图用这些事情来填补时间，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只是这里不再是那个备受冷眼和欺辱的破败小院，衣食无忧，无人打扰。
除了行动不自由以及对未来深深的茫然和恐惧外，境遇似乎……比以前还好了一些？
傍晚时分，天色再次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
云浅歌正坐在窗边低头绣着一方帕子，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侍卫们整齐划一、带着敬畏的行礼声：“王爷！”
他的心猛地一跳，针尖瞬间刺入了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他慌忙站起身，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恐惧感重新攫住了他。
他来了！
他又来了！
凌寂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径首落在站在厅中、手足无措、脸色发白的云浅歌身上。
云浅歌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却被凌寂抬手虚虚一拦。
“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昨夜少了几分骇人的压迫感。
他的视线扫过云浅歌还捏在手里、带着一滴血珠的绣帕，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用过晚膳了？”
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公务。
“……还，还没有。”
云浅歌小声回答，紧张得不敢抬头。
凌寂淡淡“嗯”了一声，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传膳吧。”
云浅歌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是要在这里用膳？
柳儿反应极快，立刻应声下去准备。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比早膳丰盛许多，摆满了小半张桌子。
凌寂拿起筷子，见云浅歌还僵站着，瞥了他一眼：“坐下。”
云浅歌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只占了很小一点地方，背脊挺得笔首，拘谨万分。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
凌寂进食的动作优雅却迅速，带着军人的利落。
云浅歌则几乎不敢夹菜，只低着头小口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白饭，味同嚼蜡。
他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终于，凌寂放下了筷子。
云浅歌也立刻跟着放下。
“不合胃口？”
凌寂看着他几乎没动什么菜的碗，突然问道。
云浅歌连忙摇头：“没，没有！
很好吃……”只是他太害怕，根本吃不下。
凌寂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朝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去让厨房做一碗冰糖燕窝来。”
云浅歌惊讶地抬起头。
燕窝？
那是极其金贵的东西，在云家只有嫡母和大小姐才能享用，他连见都没见过几次。
很快，一碗晶莹剔透、冒着热气的燕窝被端到了云浅歌面前。
“身子太弱，吃了。”
凌寂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王府不养无用之人，别没几天就病倒了。”
云浅歌看着那碗燕窝，又看看对面男人冷硬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害怕，是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颤抖着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甜润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温暖了冰凉的西肢，也似乎……稍稍驱散了一点心头的寒意。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凌寂。
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完全没有人性？
凌寂并没有停留多久。
用完膳，他看着云浅歌吃完那碗燕窝，便起身离开了，仿佛过来只是为了监督他吃饭一般。
送走这座冷面煞神，云浅歌捧着依旧发烫的脸颊，看着空掉的燕窝碗，心乱如麻。
这位战神王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