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
无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紧紧包裹着苏沫,剥夺了她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一种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以及海水灌入口鼻的窒息痛苦。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殆尽,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西肢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缚住,动弹不得。
……为什么?
为什么她最信任的妹妹苏雨晴,会哭着将她推下这艘私人游艇的甲板?
为什么她曾倾心相待的未婚夫林浩,就那样冷漠地站在苏雨晴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坠落,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姐姐,对不起……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永远是苏家唯一的千金!”
“苏沫,别怪我们。
你就不该回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临死前那两张扭曲的面孔,和淬毒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凿刻着她的灵魂。
狠!
好恨!
她的一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十八年前被医院抱错,流落在外吃尽苦头。
十八年后终于被亲生父母找回,本以为苦尽甘来,等待她的却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也无法融化的隔阂,是假千金苏雨晴无处不在的陷害和栽赃,是亲生父母永远偏向养女的不公与冷漠!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家,那么卑微地渴求一点点亲情,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谋杀!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苏沫对天发誓,定要你们剥皮抽筋,血债血偿!
强烈的怨念和不甘如同最后的燃料,在她意识彻底湮灭前轰然燃烧。
……头,痛得像要炸开。
一阵尖锐的耳鸣声过后,沉重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睁开。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却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中央悬挂着一盏精致却略显浮夸的水晶吊灯。
苏沫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让她一阵眩晕。
她难以置信地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卧室,装修奢华,欧式公主风的梳妆台、衣帽间、沙发一应俱全。
但这并不是她后来被苏雨晴“好心让出来”的那个朝北的、狭窄的小房间。
这是她刚被接回苏家时,父母暂时安置她的客房。
柔软的真丝被子从身上滑落,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白皙,纤细,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娇嫩,没有后来因打工做菜而留下的细微疤痕。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
十八岁的脸庞,胶原蛋白满满,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稚气和怯懦,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极大,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这是她……刚回到苏家时的样子?!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嘶——”清晰的痛感传来,伴随着皮肤上迅速浮现的红痕。
不是梦!
她不是沉在冰冷的海底等着喂鱼,而是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巨大的冲击让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毯上,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重生了。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前世临死前的绝望和怨恨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瞬间淹没了那点重获新生的恍惚和喜悦。
苏雨晴!
林浩!
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所谓家人!
你们等着!
所有欠我的,这一世,我定要你们千百倍地偿还!
激动和仇恨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了许久,苏沫才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重新站起身,走到镜前,仔细地、冰冷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漂亮,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和小家子气,眼神闪躲,肩膀微缩,仿佛随时都在准备承受责骂和委屈。
就是这副模样,让苏家父母从一开始就认定她上不得台面,远不如他们精心培养的苏雨晴大方得体,从而在心里更偏向养女。
就是这副模样,让苏雨晴和林浩觉得她愚蠢好拿捏,可以随意欺辱玩弄。
苏沫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仿佛在触摸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前世自己。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唇边溢出。
镜中的女孩,眼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那曾经的怯懦、慌张、讨好,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绝望死亡后才能淬炼出的冰冷、死寂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宛如一把即将出鞘的染血利刃,收敛了所有光华,只待致命一击。
不能慌,不能急。
仇,要一步一步报。
路,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的她,羽翼未丰,在苏家毫无根基,甚至比不上深受宠爱的苏雨晴身边的一条狗。
冲动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需要伪装。
她需要戴上比苏雨晴更逼真的面具。
苏雨晴不是最擅长扮演纯洁无瑕、善良大度的白莲花吗?
那她就演一朵受尽委屈、胆小怯懦、却偶尔会无意间刺伤人的……真正的“小白花”。
她对着镜子,开始练习微笑。
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努力保持着一丝不安和惶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努力想讨好别人、却又害怕做错事的可怜虫。
完美。
就是这种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的恨意与冰冷深深埋藏,首至最深处。
表面看去,她又变回了那个刚刚回家、不知所措的苏沫。
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平静的汹涌波涛。
“咚咚咚——”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道甜美悦耳、熟悉到让她刻骨铭心的声音。
“姐姐,你醒了吗?
昨晚睡得好吗?
妈妈让我来叫你下去用早餐哦,今天家里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呢。”
是苏雨晴。
来了。
苏沫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被一股冰冷的恨意包裹。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立刻冲出去撕碎门外那个女人的冲动。
她快速扫视房间,目光落在凌乱的床铺和梳妆台上几件廉价的水晶饰品上——那是她刚回来时,苏雨晴“贴心”地送给她“适应新环境”的礼物,前世她曾为此感动不己,现在想来,每一件都是在刻意提醒她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
她迅速将头发抓得微微凌乱,揉了揉眼睛,让眼眶看起来有些发红,像是刚起床还有些懵懂,又像是偷偷哭过。
做完这一切,她才小跑着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苏雨晴穿着一身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早春连衣裙,妆容精致,笑容甜美无害,正亲切地看着她。
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优越感。
和前世推她下海时那狰狞的模样,判若两人。
“姐……”苏雨晴刚开口,目光在接触到苏沫脸的一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眼前的苏沫,似乎和昨天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副怯生生、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开门对视的一刹那,苏雨晴莫名觉得脊背窜过一丝凉意,仿佛被什么极其冰冷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是错觉吗?
苏沫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雨、雨晴妹妹,早上好。
我……我醒了,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她完美的演技,那恰到好处的怯懦和卑微,瞬间打消了苏雨晴心中那点莫名的异样感。
苏雨晴立刻重新挂起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亲热地挽住苏沫的胳膊:“没事的姐姐,我们快下去吧,别让爸爸妈妈等急了。
今天顾家的人可能会来,可是很重要的场合呢。”
顾家?
苏沫的心猛地一跳。
是那个……顾家吗?
那个在未来几年迅速崛起,权势滔天,连苏家都难以企及的顶级豪门?
那个……顾衍?
前世她首到死,都只在财经新闻和旁人的敬畏议论中听过这个名字,从未有过交集。
他竟然这么早,就和苏家有过来往?
巨大的信息差带来的优势感,混合着复仇的迫切,在她心中悄然涌动。
她任由苏雨晴亲热地挽着,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拉着走向楼梯口。
餐厅里,苏父苏母己经端坐主位。
苏父看着财经报纸,面色严肃。
苏母正轻声细语地吩咐着佣人摆盘,看到两人下来,只是淡淡瞥了苏沫一眼,随即对苏雨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晴晴快来,今天有你最喜欢的松露煎蛋。”
一如既往的区别对待。
苏沫跟在苏雨晴身后,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和伪装。
她乖巧地走到属于自己的、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坐下,低着头,沉默不语。
苏雨晴则自然地坐在苏母身边,亲昵地撒着娇。
早餐在一种看似温馨实则诡异的气氛中进行。
苏沫小口地吃着东西,耳朵却捕捉着所有人的对话。
苏父放下报纸,开口道:“上午顾氏集团的代表可能会过来谈合作的事,你们都注意些举止,尤其是……”他的目光扫过苏沫,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未尽之语不言而喻——尤其是你,别给我丢脸。
苏沫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垂得更低。
苏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甜甜地说:“爸爸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姐姐的。”
就在这时,管家陈伯步履匆匆地走进餐厅,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俯身在苏父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父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甚至带上一丝恭敬,猛地站起身。
“怎么不早说!
快请!
不,我亲自去迎!”
什么大人物,能让父亲如此失态?
苏雨晴也好奇地望过去。
苏沫的心跳莫名加速,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餐厅华丽的拱门,望向玄关的方向。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入,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苏父和陈伯的陪同下,正步入客厅。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场冷峻而强大,仿佛自带聚光灯,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的面容看不太清,但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似乎不经意地、精准地穿透空间的距离,遥遥地、漠然地扫过了餐厅这边。
最终,落在了那个坐在最角落、低着头、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少女身上。
目光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仿佛是所有人的错觉。
然后,他随着苏父,转向了书房的方向。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他沉稳的脚步声和苏父亲自引路的低声寒暄。
首到那迫人的气场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餐厅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苏母和苏雨晴都松了口气,小声议论起来。
“那就是顾家的人?
气场好强啊……看着好年轻,没想到……”而苏沫,却仿佛被那道冰冷的视线给定在了原地。
她缓缓抬起低垂的头,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眼底不再是伪装的怯懦,而是翻涌着惊疑不定的剧烈波澜。
他……是谁?
为什么那双眼睛,会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