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馗水镇西口的小道泥泞斑驳。
楚无玄背着包裹，步履不急不缓，掌心紧攥着那枚拇指大小的玉印。
昨夜心头的震动仍未完全消散，耳畔仿佛回响着淡淡的嗡鸣。
他不敢放松警惕，从镇尾绕至北门，早市的人流己散，只留辖路的牛车和落在泥里的竹屑。
从昨夜起，他时刻警惕周遭的目光。
早有风声在缩巷里窜动，馗水镇的三教九流虽安分一隅，却也瞒不过玉印带来的波澜。
不远处，飘来一股淡淡的腥味，夹杂着说不清的药草气息。
楚无玄放缓脚步，横过潦水桥，瞥见桥头一位少年正蹲在破败的石狮子旁，嘴里衔着枝草，神色懒散，身上的灰布短衫与破旧箬帽格外显眼。
少年见他，眯了眯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是馗水镇的人？”
少年声音爽朗，说话间一抹风尘味自然流露。
楚无玄未答，试探性地退了一步，眉头略挑。
桥下水流不急，但雨中脚步却分外清晰。
少年见状，反倒笑得愈发灿烂，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枝，低低甩了几下，像是习惯使剑。
“别紧张，我姓柳，柳存真。
江湖绕了一圈，饿着肚子过来寻碗粗饭。”
他说得坦荡，眼底却透着些不加掩饰的戒备。
楚无玄略感尴尬，将包裹提到胸前，“我住镇西，不常见你。”
柳存真翻身跃起，睨视他手中包裹，随口道：“你那包里，是不是有点古怪东西？
好几伙人早晨从西市一路盯到这边，我瞧着不像是买菜的。”
楚无玄心头微震，紧贴玉印，却不动声色，“只是些旧货，镇里人都认得，我没什么‘古怪’。”
柳存真哈哈大笑，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稚气，“都说仙物现世能惹风雷，我可是一点不信邪。
再说了，你这副样子，还有什么能藏得住的？”
一阵风过，楚无玄的指尖泛起细汗。
他察觉柳存真眼神里的洞察，那一瞬间，两人都在权衡彼此的信任。
正当气氛微妙，东山方向忽然响起一阵嘈杂马蹄声。
远远看去，有黑衣胄甲数人策马疾驰，手持匕首长棍，分明不是寻常镇商。
柳存真脸色一变，立刻将楚无玄压至石狮背后。
“是江湖上‘青石社’的打手，昨夜在镇南杀了人，今儿大约换了活。”
柳存真低声道，“别露头，待会儿我带你绕路。”
虽不知柳存真底细，楚无玄却感那份急切不作伪。
他侧身隐于柳存真身后，只见黑衣人齐步踏过桥口，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偶尔停留在背大包者身上，那几息间，氛围凝重如铁。
柳存真用竹枝捅了捅楚无玄肩，“前面巷子有条后门，跟我走。”
不复刚才的开朗，眉目间多了几分坚忍。
两人缓步而行，穿过北门闹市，钻进一条幽深小巷。
巷中阴湿，青苔点染墙角。
柳存真手脚利落，三番两次将楚无玄护至墙隅，避开巡逻的巡捕和闲人。
略行片刻，柳存真道：“你是被东西牵着命运走的人，不是吗？”
他瞟了楚无玄一眼，这话半带调侃半是警告。
楚无玄一怔，低声应答：“我只想护住身边之物，过自己日子。”
柳存真将箬帽往下一压，笑容重新浮现：“你这话，我懂。
我也有想护的人，却早没了。”
句尾的哀伤仿佛掠过秋风，楚无玄隐约明白柳存真身上那份卓然孤独。
从前的无忧童年己远，他忽然生出一种同理和敬意。
巷口尽头，是一方被雨水侵蚀的庄院门洞。
柳存真拉住楚无玄，指着门上的旧漆印章，“这是柳家旧宅，被江湖败坏后就没人问了。
外面热闹，里面却落得安稳，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楚无玄心头一动，“你愿意帮我？”
柳存真哈哈一笑，“江湖规矩，重义气不问来路。
你只别骗我、别害我，别再让身后的东西害了你自己。”
两人踏入旧宅。
院中杂草丛生，破瓦与梁柱间残留着昔日的温度。
雨丝滴落，清冷透骨。
柳存真取出随身小刀，将门槛扒开一条缝，递给楚无玄，“把要藏的东西放这儿，没人会找到。”
楚无玄犹豫片刻，最终将玉印和包裹中的旧账本、地图一并藏入门槛下。
他抬起头，看向柳存真，眼神中第一次流露信任与释然。
院子里只有二人呼吸。
柳存真合起门缝，道：“你的玉印不简单。
昨夜我在西街见过‘青石社’的杀手在打探消息，估计没那么容易放手。
你敢上路，我就敢伴你左右。”
楚无玄感激点头，一股异样的勇气涌上心头。
自家惨淡的过往与江湖世家的落寞形影，在此刻仿佛不再孤单。
忽然，外墙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碎响。
楚无玄警觉，柳存真早己拾起竹枝，低声招呼：“有人跟过来了。
我去外头瞧瞧，你守好院内！”
楚无玄持刀屏息，柳存真翻身跃上墙头。
灰色短衫在人影间闪现，勾勒出江湖少年的敏捷与果敢。
片刻后，柳存真回身，面带忧色。
“是青石社的人，盯得紧。
你这玉印怕是牵扯不止仙门旧事，说不定还有魔门的人搅和进来。”
柳存真言辞郑重，眼底的悲壮再添一分。
楚无玄只觉肩头更沉。
他回忆起祖父生前打磨玉印时说过的话，“天有五道，心有九转，凡人只求平顺，江湖却无安定。”
院外雨声渐大，夜色将至。
柳存真提议，“今夜你不可再宿旧宅，得改道出镇。
从东山樵径绕出去，青石社不会猜得到。”
楚无玄望着柳存真，眼中信任渐深。
他理解，命运的路或许悄然牵起新的羁绊。
柳存真收拾随身包裹，抬眸问道：“可你敢走？
东山樵径据说有古阵未除，常有奇毒流窜，危险极大。”
楚无玄沉吟，道：“我不敢留下玉印在镇。
若这东西真能带乱风雷，我还不如亲自去看一看它的底细。”
柳存真点头，“好，江湖哪有安稳日子。
既然命里该见朋友，我就和你一道闯闯。”
天色彻底暗了，二人仔细收拾得体。
柳存真贴身藏了些药粉和破旧铜钱，楚无玄也留下些干粮与替换衣裳。
院门一开，雨声如注。
他们在黑暗里蓄势待发，彼此没有再多言语，只剩共识与无言信赖。
走至巷口，柳存真忽然低低道：“先前你问我为何帮你，不只是义气。
人这世道，若总计较谁亏欠了谁，不如早死了。”
楚无玄听得心头一颤，将包裹提得更紧。
雨幕里，江湖的小道幽深莫测。
二人踏上石板路，远处的灯火和阴影交错。
柳存真走在前头，步伐坚定，楚无玄默默跟随，心中那股不安与勇气相互拉扯。
街角忽有杂耍团卖艺，火把映红少年的衣角。
柳存真大步踏过，回头说道：“你不是镇上唯一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跟着我走，不怕遇见魔。”
楚无玄微微一笑，第一次在旅途中觉得并不孤单。
东山樵径在远方消隐，青石社的人影隐现于夜色之间，危机悄然逼近。
江湖路，危机与友情并生。
楚无玄与柳存真踏入新的迷局，前途未卜。
江湖行旅，有玉印为引，命运己然交错。
雨夜的路口，他们各自心事暗藏，却能共赴下一场风雨。
黑暗渐浓，二人的身影融入夜色，步伐坚定，迎向未知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