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真没动静了?
死透了?”
“早该死了!
昨天那顿打,神仙也扛不住!
又冻又饿一天一夜,两个贱命,还能活?”
“那小***还跑出去,打晕还不是一样送回来,肯定活不成了。”
“也是…刘嬷嬷都回去复命了,咱还守这破门干嘛?
怪瘆人的…走走走!
这鬼地方,下着大雨,冻死个人!
反正门锁着,跑不了!
让她们烂在里面好了!”
落锁声清晰传来,寒冷、黑暗、浓重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墨汁,爬满破败的屋子沈寄柔趴在冰冷湿滑的地上,浑身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脑袋,像被斧子劈开,一跳一跳地剧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
额角与脸上的伤口被雨水和泥水浸泡着,***辣地疼。
她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越过地上的水洼,望向床榻的方向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轮廓。
“阿娘…”沈寄柔手脚并用的爬过去,颤抖的握住母亲青紫的手,她张了张嘴,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听到声响,苏月烟艰难的睁开浑浊的眼睛,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看向女儿。
那眼神里,是绝望,是刻骨的恨,是滔天的不甘,但最终,化为彻底的灰败。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只有口型依稀可辨“云…云奴…活…下去…别…别恨“她颤抖着手,想抚摸女儿的脸,却无力抬起。
“记住…你是…苏家的…血脉…别…别像我…软弱…”苏月烟的眼神逐渐涣散,气息越发微弱,目光投向虚空“月烟…苏月烟…终究…是错了…大错…”最后的话语化为一声悠长、不甘的叹息。
那只紧握着沈寄柔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道,猛地垂落下去。
沈寄柔浑身颤抖,声音微弱,生怕惊扰榻上的人“阿娘?”
”阿娘?
阿娘…阿娘是云奴啊…云奴在这呢…“她捧着母亲的手,紧紧的将自己的脸贴上去,眼泪夺眶而出“云奴马上就找到大夫了,大夫马上就来了,求求…求求阿娘再撑一会好不好…阿娘,求…求求你…求求你别留云奴一个人”榻上,没有任何回应。
苏月烟静静地趴在那里,连那微弱的呼吸声,都彻底消失了。
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那永无止境的的雨声,哗哗地冲刷着这个破败腐朽的世界,也冲刷着沈寄柔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
沈寄柔没有嚎啕大哭,她只是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眼泪从脸庞滑落,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巨大的悲痛冻彻骨髓,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脑中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空白。
她轻轻地将额头贴在母亲身上,试图汲取最后一丝温度,却只触碰到一片令人心碎的僵硬。
泪水无声地汹涌,滚烫的泪珠砸在母亲毫无生气的脸上,她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悲鸣死死压住。
沈寄柔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
“杀了她们!”
“沈明远、崔令姜以及外面那些人…他们都该死!
都该陪葬!”
可这些,都比不上眼前那片死寂带来的、灭顶的绝望。
“娘…”沈寄柔再次尝试呼唤,声音嘶哑破碎沈寄柔艰难地侧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将视线投向那扇破败的、被锁死的木门。
是那扇门,隔绝了生路,隔绝了希望。
她要永远记得这些人的嘴脸,上位者不露分毫,便可轻易掌握他人生死她们母女,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侍郎沈明远最见不得光的污点。
苏月烟一个江南女子,被当年那个落魄书生哄骗了身心,背弃一切与他私奔。
待他高中探花,便立刻攀上高门,另娶崔家嫡女。
而怀着身孕、被榨干了最后一点银钱的苏月烟,就像一块用过的抹布,被无情地丢弃到这个庄子,生下了她——沈寄柔,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外室女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被生生熬干,最后竟被生生打死看着了无生息的苏月烟,希望彻底碎裂,连同最后一点天真的幻想。
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气如同活物,争先恐后地钻进骨头缝里。
沈寄柔蜷缩在泥泞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不知道就这样蜷缩了多久沈寄柔的眼神,一点点地变了。
最初的惊恐、绝望、茫然,被一点点冲刷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深不见底的死寂。
那死寂之下,却又有什么东西在疯长沈寄柔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她和娘亲十几年囚笼与最终绝望的门板。
指甲深深抠进冰冷湿滑的泥地里,断裂的疼痛传来,她却毫无所觉。
指缝间,是冰冷的泥浆和…自己伤口渗出的、微热的血。
血是热的,这具残破身体里,还有最后一点温热。
娘亲的嗫嚅还在耳边:“…活…下去…”可怎么活?
像狗一样在这泥泞里摇尾乞怜,等着被随意打杀吗?
像母亲一样,耗尽心血,熬干骨血,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破屋里吗?
不!
绝不!
沈寄柔漆黑的瞳仁深处,倒映着榻上母亲的尸骨,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恨意如同深渊,吞噬着所有的软弱和悲悯。
一股力量,支撑着她,用那双沾满泥浆和血污的手,死死抠着地面,一点一点,拖着剧痛的身体,站起来沈寄柔站首了身体,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过、却倔强挺首了脊梁的幼竹。
冰凉的泪水冲刷着她惨白的小脸,洗去泥污和泪痕,却洗不去额角那道刺目的血痕和那双眼睛里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她不再看那扇门,不再看床上冰冷的轮廓。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那扇破败、透风的窗户。
刚才钻出去时踹断的木条,破开的那个洞,还在。
雨水和灰暗的天光,从那里灌进来。
沈寄柔站定在窗前,微微仰起头。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顺着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她伸出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紧紧抓住了那断茬锋利的木条边缘。
断裂的木刺再次扎进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的目光,穿透破洞,越过茫茫雨幕,投向外面那个灰暗、冷漠、却无比广阔的世界。
那双曾经盛满惊恐和泪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眼底深处燃烧着火焰,野心在疯狂生长,对至高权力有着最原始、最炽烈的渴望!
活下去?
她要的,远不止是活下去!
她要踩碎这吃人的阶石,她要撕烂那些伪善的面孔,她要让所有将他们母女碾入尘埃的人,血债血偿!
窗外的雨,依旧滂沱,冲刷着这个污浊的庄子。
窗内的少女,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站在一片狼藉和绝望的废墟里,像一柄刚刚从地狱烈火中淬炼出来的、染血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