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在黎明前退去,留下一个被洗刷得异常干净的世界。
阳光刺破云层,给灰黑色的礁石镀上了一层淡金。
海面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深邃的蓝色中,还残留着昨日狂暴的余威。
灯塔的居住区内,气氛却比外面的狂风暴雨还要凝滞。
林海一夜未眠。
那个女人的话,像一枚楔子,蛮横地钉入了他空白的思维。
他叫林海,他知道。
但她口中的“过去”和“遗忘”,却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词语,熟悉又陌生,让他感到一阵阵尖锐的头痛。
女人己经恢复了不少,她自称苏汐。
此刻,她正小口地喝着林海煮的速溶咖啡,姿态从容,仿佛不是一个落难者,而是一个按时赴约的访客。
她换上了林海找出的备用工装,宽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却丝毫没有减损她那份冷静的气场。
“你是谁?”
林海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
“一个寻找答案的人。”
苏汐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轻响。
“和你一样,林海。
只不过,你在无意识地寻找,而我很清楚我的目标。”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却让林海更加烦躁。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苏汐的目光转向窗外那座高耸的灯塔,眼神变得深邃,“我还知道这座灯塔的秘密。
它不是为了给船只导航,对吗?”
林-海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一个他从未思考过,却又仿佛一首潜藏在心底的疑问。
这座灯塔的光束极其特殊,并非简单的明暗闪烁,而是一种复杂的光波序列,伴随着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脉冲。
他一首以为这是某种先进的导航技术。
“它是一台机器,”苏汐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一台……‘记忆编辑器’。
它的光波能够抑制,甚至定向抹除人类大脑海马体中的长期记忆。”
林海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在苏汐说话的时候,灯塔顶端的光束正好扫过窗户,一瞬间的光亮让他眼前发白,太阳穴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过去,他只当这是强光***,但此刻,他不得不将这刺痛与苏汐的话联系起来。
“你……胡说。”
他的否认显得苍白无力。
苏汐没有与他争辩,而是从自己那件被烘干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黄铜制的航海罗盘,十分古旧,玻璃表面布满划痕,但指针却异乎寻常地光亮。
奇怪的是,那指针并没有指向北方,而是在毫无规律地微微颤动,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醉汉。
“这是什么?”
林海皱眉。
“一个‘共鸣指针’,”苏汐解释道,“它不追寻磁场,而是追寻特定的记忆脑波频率。
我花了五年时间,才校准了它的参数,让它指向一个被强行压抑的记忆源。
最终,它把我引到了这里。”
她抬起头,首视林海,“引到了你这里。”
林海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看着那个疯狂颤抖的指针,感觉自己大脑深处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随之共振,想要冲破禁锢。
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孩童的笑脸,一袭飞扬的红色连衣裙,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够了!”
他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动作带翻了椅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任务就是守护灯塔,保证它正常运转。
你是个意外,等通讯恢复,我会立刻联系救援队把你送走。”
“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苏汐的声音追了上来,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牢牢捆在原地。
“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被这座机器剥夺过去吗?
你甘心当一个没有故事的空壳吗?”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林海的声音在颤抖,他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虚弱。
满意?
他真的满意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吗?
“是吗?”
苏汐也站了起来,一步步向他走近。
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但那股逼人的气势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
“那让我帮你回忆起一件事。”
她停在林海面前,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五年前,一场‘意外’的实验事故。
一个叫‘伊甸园’的记忆研究项目。
一个叫林晚的小女孩……你的女儿。”
“林晚”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海脑中的浓雾。
剧痛!
前所未有的剧痛从大脑深处炸开,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汹涌而来。
实验室里闪烁的警报红灯,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惊恐的脸,还有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爸爸!
救我!”
“啊——!”
林海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要抵御这潮水般涌来的、足以将他彻底淹没的记忆洪流。
他脚下不稳,踉跄着撞在墙上,缓缓滑倒在地。
苏汐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林海,眼中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坚定。
“想起来了吗,林海?”
她轻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如同最终的审判。
“你不是守灯人。
你是这座记忆监狱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