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以上,就是红星机械厂破产清算预案。大家,我对不住大家。
”厂长王海的嗓音带着哭腔,回荡在死寂的大礼堂里。我坐在角落,
消毒水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眼前却是1998年掉色的红漆和工友们一张张麻木的脸。
我回来了。在所有人都沉默着接受命运时,我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
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我反对!”全场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
厂长王海愣住了:“建国?李建国,你坐下,别胡闹。”“我没胡闹!”我盯着他,“厂长,
厂子还没死,现在就清算,太早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粗壮的嗓门炸开。
车间主任马金龙,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指着我的鼻子骂,“李建国,
你一个技术科画图纸的,懂个屁的生产经营!
厂子就是被你们这群光吃饭不拉屎的技术员拖垮的!现在倒好,跳出来当英雄了?你配吗?
”他唾沫横飞,几滴都溅到了我脸上。我没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人群开始骚动。“就是,
马主任说得对,他懂啥啊。”“我看是疯了,工作没了,受***了。”这时,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厂办的会计张翠花。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
在这灰扑扑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建国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都难受。”她眼圈一红,
泫然欲泣,“可这是厂党委和上级的决定,你这样让王厂长多为难啊。
大家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谁想厂子倒呢?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别再给大家添堵了,
好不好?”她话说得漂亮,句句都是“为大家好”,却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我的对立面。
“添堵?”我笑了,“张会计,你的账算得精,那你算算,
厂里那台苏联产的老掉牙的龙门刨床,当废铁卖能卖多少钱?
”张翠花一愣:“那……那能有几千块就不错了。”“几千块?”我声音陡然拔高,
“我告诉你,给我三个月,我能让它变成每个月能给厂里赚几十万的宝贝疙瘩!
”全场一片哗然,接着是哄堂大笑。“他真疯了!”“吹牛不打草稿,几十万?
他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马金龙笑得最响:“李建国,你要是能做到,我马字倒过来写,
当着全厂人的面管你叫爹!”“好!”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王厂长,各位工友,
我李建国今天就在这立个军令状!给我三个月,给我一个团队,如果我不能让厂子扭亏为盈,
我李建国,从此以后滚出这个城市,永不回来!”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推开门,
妻子王丽萍正坐在小饭桌旁,桌上放着一盘咸菜,两个窝窝头。她听见动静,抬起头,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灰败和疲惫。“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丽萍,我……”“我都知道了。”她打断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李建国,
你可真有出息啊。在全厂大会上立军令状,你好威风啊。”我走过去,想拉她的手:“丽萍,
你相信我,我这次真的……”“相信你?”她猛地甩开我的手,站了起来,
指着这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屋子,声音尖利起来,“相信你什么?
相信你能让我们家墙壁上长出钞票来?还是相信你能让儿子明天就有钱交学费?李建国,
你睁开眼看看!这个家都快被你折腾垮了!你还嫌不够,还要去救工厂?你是谁啊?
你是救世主吗?!”“我不是救世主,但我是红星厂的工人!”“工人?”她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只知道,再这么下去,我们娘俩就得去要饭!
你不是能耐吗?你怎么不直接从厂办公楼上跳下去,那样还来得快一点!”这些话,
上辈子我死前,她也曾哭着说过。我的心被狠狠刺痛。“丽萍,给我一点时间。
”“我给你的时间还少吗?”她通红着眼睛瞪着我,“从结婚到现在,
我跟你过过一天好日子吗?李建国,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画的那些大饼了,
我这辈子吃你画的饼,已经吃撑了!”她说完,转身“砰”地一声摔上了卧室的门。
我站在原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病房。2卧室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没有去敲门,只是在客厅的破沙发上坐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我用冷水抹了把脸,
推开家门。我必须去找人,找那些上辈子和我一样被埋没,却身怀绝技的老师傅。
第一个就是刘铁柱,我们厂最好的钳工,因为脾气臭,得罪了马金龙,被发配去看守仓库。
我到仓库时,刘师傅正拿着个小酒壶,就着花生米自斟自饮。“刘师傅。”我喊了一声。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咧嘴一笑:“哟,这不是我们厂的大英雄,
李科员吗?怎么,军令状立完了,来我这废品堆里找宝贝?”他的话里带着刺。我知道,
他也不信我。我不恼,从兜里掏出一张连夜画好的图纸,在他面前展开:“刘师傅,
您给瞧瞧这个。”那是一份对龙门刨床刀架的改造图。刘铁柱只瞥了一眼,
就把头扭开了:“拿走,我早就不是钳工了,就是个看仓库的糟老头子。”“刘师傅,
”我把图纸往前又推了推,“我知道您心里有气。但厂子要是真没了,您这身本事,
难道就真甘心带进棺材里?”“厂子?”他冷笑一声,“厂子是谁的?
是王厂长和马金龙他们的,跟我们这些老东西有什么关系?倒了正好,
省得看着他们那副嘴脸心烦。”“那嫂子和上大学的孩子的学费呢?”我轻声问。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刘铁柱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
我趁热打铁:“您只要帮我,把这图纸上的东西做出来。成了,厂子活了,大家都有饭吃。
败了,反正厂子也要倒,您也没什么损失。就当……陪我这个疯子,最后赌一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他却一把抢过图纸,凑到眼前仔细看了起来。
越看,他的眼睛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他娘的……这谁想出来的?
这结构……简直是鬼斧神工!”他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小子,
这图真是你画的?”“是。”“好!我跟你干了!”他把酒壶往旁边一扔,
“不过光我一个人可不够,你还得去找‘电阎王’和‘闷葫芦’。
”“电阎王”是负责电器的张爱国师傅,技术一流,但因为一次事故背了黑锅,
从此成了个刺头。“闷葫芦”是铸造车间的何大力,手艺精湛,却不善言辞,总吃闷亏。
这两人,都是我名单上的人。说服他们比说服刘铁柱要容易些。
当我把图纸和我的计划和盘托出后,他们眼里的光,和刘铁-柱如出一辙。我们四个人,
就像四个被遗忘的幽灵,在废弃的二号车间里碰了头。“建国,人是齐了,可家伙事儿呢?
”刘铁柱看着空荡荡的车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还有料。
”何大力闷声闷气地补充。“钱呢?”张爱国最直接,“没钱,说啥都是白扯。
”这就是最大的难题。厂里账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王厂长虽然默许了我的行动,但也言明,
他只能给我开绿灯,给不了任何资金支持。“钱和料,我来想办法。”我看着他们,
无比坚定,“你们三位,就把这台老古董,给我拆了,把所有零件都检修一遍。三天,
我只要你们三天时间。”离开车间,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
直奔城南的宏发钢材厂。老板叫吴胖子,是个精明的商人。上辈子红星厂倒闭后,
他低价收购了我们不少设备,赚得盆满钵满。“哟,李技术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吴胖子挺着肚子,笑呵呵地递给我一支烟。“吴老板,我来跟你谈笔生意。”我没接烟,
开门见山。“生意?”他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起来,“你们红星厂都要关门了,
还跟我谈什么生意?”“就是因为它要关门了,这生意才有的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需要一批41号铬钼钢,但我现在没钱。”吴胖子笑了:“李技术员,
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没钱买什么钢材?”“我不要你白给。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手写的合同,“我用一种你从没见过的方式跟你合作。这批钢材,
你先赊给我。等我的产品做出来,卖掉第一批之后,除了货款,
我额外再给你总利润的百分之五作为利息。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分期付款?
还加利润分成?”吴胖子愣住了,他显然没听过这种玩法。他眯着小眼睛,
把那份简陋的合同翻来覆去地看。“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派人去我们厂里看着。
产品出来之前,那批钢材你可以随时拉走。”吴胖子沉吟着,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
“李建国,你胆子很大。”他忽然说,“但光有胆子没用,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你的产品一定能卖出去?”我知道他会这么问。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图纸,
那是我凭着记忆画出的新产品——一种高精度、自动化的轴承磨削机。它的设计理念,
领先这个时代至少十年。3吴胖子盯着图纸,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了一起,
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这是……磨床?”他终究是做这行生意的,有点眼力。
“高精度数控磨床。”我纠正他,“现在国内市场上,最好的磨床精度是5微米,
而且依赖进口,一台要上百万。我图纸上这个,成本不超过五万,精度能达到2微米。
”“吹牛吧你!”吴胖子脱口而出,但眼睛却没离开图纸,“成本五万,精度2微米?
你要是能造出来,那还叫磨床?那叫印钞机!”“所以,吴老板,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我问他。吴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汗珠从他额头上渗了出来。他是个商人,
天生就对利润有野兽般的直觉。“钢材,我可以赊给你。”他一咬牙,下了决心,
“但我有条件。第一,我要总利润的一成!第二,你的产品,必须由我独家代理销售!
”“可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成的利润,换来启动的资格,值。至于独家代理,
现阶段我正缺销路,有他这地头蛇帮忙,再好不过。解决了原料问题,
我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接下来的日子,我跟三位老师傅几乎是吃住在了车间里。
刘铁柱带着我们把那台老掉牙的龙门刨床拆了个底朝天,
清洗、打磨、更换每一个老化的零件。何大力用他那双巧手,
把吴胖子送来的钢材锻造成我们需要的各种异形部件。张爱国则负责最复杂的电路改造。
而我,就是整个项目的大脑,协调所有工序,解决一个个凭空冒出来的技术难题。这天晚上,
我们正为一个传动轴的同心度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车间的破门被人一脚踹开。
马金龙带着几个保安,醉醺醺地闯了进来。“好啊!李建国!你胆子不小啊!
竟敢偷用厂里的电,在这里搞这些废铜烂铁!”他大着舌头,指着我们吼道。
刘铁柱脾气最爆,第一个站了出来:“马金龙,你放你娘的屁!这是王厂长特批的!
”“王厂长?”马金龙冷笑,“王厂长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这个厂,现在我说了算!来人,
给我把电闸拉了,把这些破烂玩意儿都给我扔出去!”“你敢!”我挡在机器前面。
“你看我敢不敢!”马金龙仗着酒劲,伸手就来推我。就在这时,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马主任,好大的官威啊。”我们回头一看,是张翠花。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一脸倨傲。“张会计?
这位是……”马金龙看到那男人,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顺发贸易公司的钱总,钱德发。”张翠花笑着说,
“钱总对我们厂的地皮和设备很感兴趣,特地来考察的。”钱德发!我的心猛地一跳。
就是他,上辈子那个靠着投机倒把发家,最后用白菜价收购了我们厂房地皮,然后转手卖掉,
赚了上千倍利润的投机商人!他怎么会现在就出现?还和张翠花搅在了一起?
钱德发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半成品的机器上,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王厂长不在,厂里的事自然是马主任做主。
”他慢条斯理地说,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不过,
我倒是对李先生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不如,让我们参观参观?”他的嘴上说着“参观”,
脚步已经朝核心部件走了过去。“站住!”我厉声喝道。钱德发脚步一顿,转过头,
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李先生,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我只是好奇,
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宝贝,能让你们红星厂起死回生。”“对啊,建国哥。”张翠花立刻帮腔,
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钱总可是大老板,他要是看上了你的项目,给你投点钱,
你不就轻松了吗?总比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跟做贼似的强吧?”她这话,
又是在给我上眼药。“我们的项目,不需要外人投资,更不欢迎别有用心的人参观。
”我挡在钱德发面前,寸步不让。钱德发的脸色沉了下来。“李建国,你别不识抬举!
”马金龙又跳了出来,“钱总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就是,
建国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张翠花一脸委屈,转向钱德发,“钱总,您别生气,
建国哥他就是这犟脾气,没什么坏心眼的。”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钱德发没理她,只是盯着我,忽然笑了。“有性格,我喜欢。
”他说,“李先生,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说完,他带着张翠花和马金龙,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辈子,因为我的出现,
很多事情的轨迹都改变了。钱德发这条最凶狠的狼,被提前引来了。更让我心寒的是,
晚上回到家,王丽萍竟破天荒地没有锁门。她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一张崭新的存折。
“这是什么?”我问。“钱。”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今天张翠花来找我了。她说,
有位姓钱的大老板,很欣赏你。只要你肯去给他干,他先预付五万块钱的工资。”五万块。
在1998年,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她说,
”王丽萍的声音有些发颤,“只要你点个头,这钱现在就是我们的了。”4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那本薄薄的存折,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你收下了?
”我的声音干涩。“我……”王丽萍避开我的目光,“我没答应,也没拒绝。我跟她说,
等你回来,让你自己决定。”她的回答,像一根针,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没拒绝,
就是最大的动摇。“丽萍,你觉得我应该答应?”她猛地抬起头,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怎么想重要吗?李建国,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
你有多久没给家里一分钱了?儿子上次想要一双新球鞋,你答应了,可到现在呢?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这是在干事业,还是在修仙?”她的话,
字字诛心。我沉默了。我无法反驳。“那个钱总,”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
带着一丝恳求,“翠花都跟我说了,他非常有实力,是真心实意想请你过去。年薪十万,
还给分房子。建国,你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在红星厂,你就算成功了又能怎么样?
厂子是你的吗?你还不是一个打工的!”“那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她再次激动起来,“钱!房子!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
不是你嘴里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和尊重!我不想再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我怕了!
”“所以,为了钱,为了房子,我就该把我们厂的核心技术,卖给一个外人?
一个随时会反咬我们一口的投机商人?”“什么叫卖?!”她尖叫道,“那是你的技术!
是你脑子里的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跟厂里有什么关系?他们给你发工资了吗?
他们给你一分钱支持了吗?没有!他们只有马金龙那样的蠢货在给你使绊子!
还有张翠花那种……那种狐狸精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她提到张翠花,
情绪里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怨气。“建国,”她哭了,声音软了下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我们就当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再折腾了。为了我,为了儿子,你答应钱总吧。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哭着求我。求我别再颓废,去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而这辈子,
她却在求我放弃原则,放弃我重活一次的全部意义。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起那本存折。她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芒。然后,
在她的注视下,我把存折,一页一页,撕得粉碎。“你!”王丽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李建国,你……你……”“这个钱,我们不能要。
”我一字一句地说,“丽萍,你记住,有些东西,比钱和房子更重要。”“重要?
什么东西重要?”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的骨气?你的理想?
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能换成钱给儿子交学费吗?李建国,你就是个疯子!
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私鬼!”她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给我滚!
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抱着你那些狗屁理想过去吧!”我看着她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这个家。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她的哭喊。我站在漆黑的楼道里,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口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是刘铁柱打来的。我接起,
他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建国!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快来厂里!
何大力……何大力他带着我们一部分的设计图纸,跑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他被钱德发收买了!那个王八蛋,给了他两万块钱!
他老婆有心脏病,等着钱做手术……建国,我们……我们被釜底抽薪了!”我挂了电话,
疯了一样往厂里跑。车间里,刘铁柱和张爱国颓然地坐着,半成品的机器像一堆冰冷的废铁。
就在这时,厂长王海也冲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手抖得不成样子。
“完了……”他面如死灰,“全完了……顺发贸易公司刚刚发来了律师函,
他们已经把我们的核心设计申请了外观专利和实用新型专利。他们反过来告我们……侵权!
”王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李建国,他们要求我们立刻停止生产,
并且……赔偿他们五十万!”5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
瞬间压垮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侵权?我们侵他们的权?”刘铁柱第一个跳了起来,
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放他娘的狗臭屁!那图纸上每一个零件,
都是我们几个熬了多少个通宵搞出来的!怎么就成他们的了?
”“是何大力……”张爱国声音嘶哑,“他拿走的虽然不是最核心的动力结构图,
但包含了大部分的外观和辅助结构设计。钱德发那个***的,就用这些东西,
抢先申请了专利。”“王八蛋!畜生!”刘铁柱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冰冷的机床上,
“我去找他算账!”“回来!”我喝住了他,“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能要回专利,
还是要得回人心?”王厂长一***坐在地上,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本来就资不抵债,
现在又背上五十万的赔款……明天银行的人就要来封厂了。”绝望,如同瘟疫,
在小小的车间里蔓延。连一向最暴躁的刘铁柱,此刻也蹲在地上,抱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走到那台半成品的机器前,用手抚摸着它冰冷的金属外壳。这是我的心血,
也是我们几个最后的希望。现在,它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侵权”的罪证。“对不起。
”我转过身,对着王厂-长,对着刘铁柱和张爱国,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我太想当然了,
我低估了人性的恶,把大家带进了沟里。”“建国,不怪你……”王厂长摆了摆手,
一脸惨然,“是我没用,守不住这份家业。”“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刘铁柱抬起通红的眼睛,“姓钱的摆明了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我不甘心!老子就是上吊,
也要拉个垫背的!”“老刘,别说胡话!”张爱国劝道。我看着他们,
胸中那股被背叛和失败压抑的火,却在此时此刻,重新燃烧起来。我不能倒下。我如果倒了,
红星厂就真的死了。丽萍和儿子的未来,就真的没了。“王厂长,”我抬起头,直视着他,
“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所有人都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什么意思?
”“钱德发拿走的,只是我们的‘A方案’。”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他以为他拿到了王牌,但其实,他拿走的,不过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诱饵。”“诱饵?
”刘铁柱和张爱国同时愣住了。“没错。”我从工具箱最底层的一个夹层里,
拿出另一卷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图纸。我将它缓缓展开在工作台上。
那是一份比之前复杂十倍,精密百倍的全新图纸。“这是……”刘铁柱凑过来,只看了一眼,
就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是什么结构?行星齿轮变速?全伺服电机驱动?
建国……你……”“这是我们的‘B方案’。”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A方案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我知道钱德发会来,也知道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偷。
我更知道,我们团队里,有人会守不住底线。”我没有提何大力的名字,但所有人都明白。
“我真正的杀手锏,在这里。”我指着图纸,“B方案的设计,
从理念上就领先A方案一个时代。它不仅精度更高,能达到1微米,更重要的是,
它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全自动化。钱德发申请的那些专利,在它面前,就是一堆垃圾!
”王厂长、刘铁柱、张爱国,三个人死死地盯着图纸,像是看到了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