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赵方印手中的金属发条鸟,翅膀随之微振。
成了。
他放下精巧的工具,长舒一口气,长时间紧绷的背部肌肉传来一阵酸胀。
铁匠铺里,机油与金属冷却后的独特气味混杂在一起。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
从前世的钢筋水泥丛林,到一个蒸汽与齿轮刚刚开始轰鸣的异世界,他适应得很好。
至少表面上是。
这笔来自镇上富商的订单,酬劳丰厚,足够他离开这个偏僻的溪谷镇,去王都看看了。
他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当个打铁的。
夜色己深。
窗外,煤气灯的光晕被浓雾稀释,在石板路上铺开一片昏黄。
赵方印收拾好工具台,锁上铁匠铺大门,将那只精巧的发条鸟装进木盒。
他拐进了一条抄近路的僻静小巷。
这里没有煤气灯,月光是唯一的光源,微弱,且冰冷。
刚走两步,他脚步一顿。
脚下的触感不对。
石板路不再是往日坚硬、干燥的触感,反而传来一种踩在韧性皮革上的微微软弹。
他抬脚,重重踩下。
那感觉更清晰了,仿佛脚下不是石头,而是一块巨大生物的厚皮。
下雨长了苔藓?
他弯下腰,凑近了看。
月光下,石板的缝隙里,正缓缓渗出一种半透明的黏稠液体,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更让他浑身皮肤起栗的是,整条石板路,正在进行一种极其轻微、但富有规律的起伏。
一下。
又一下。
像在呼吸。
这条路……是活的?
荒谬的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行将其压下。
加班太久,出现幻觉了。
他首起身,加快脚步,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巷子侧面的墙壁上,一块砌墙的砖石,正在无声地向内转动。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僵住。
他死死盯着那块砖。
砖石完全没入墙体,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下一秒,一只湿滑、巨大、布满血丝的眼球,从窟窿里猛地挤了出来!
眼球疯狂转动,那充斥着恶毒与贪婪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叫,从不远处撕裂了夜空。
是面包师老王家的方向。
赵方印猛地回头。
他骇然看到,面包师老王那栋两层小楼,正在以一种违背物理的方式蠕动、变形。
砖石墙壁化为颤抖的肉块,窗户扭曲成痛苦哀嚎的嘴巴,整栋房子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活的果冻。
老王一家人正被从“窗户”里伸出的肉质触须拖拽着,发出最后的哭喊。
“救命!
救……”声音戛然而止。
那栋“活”过来的房子猛地一缩,将老王全家连同他们最后的惨叫,一起“吞”了下去。
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蠕动声后,房子恢复了原状。
只是窗户上,多了几道暗红色的污迹,如同吃剩的血渍。
赵方印的头皮一阵发麻,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极致的恐惧让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都停滞了。
但仅仅一瞬。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三年的磨砺,让他那被锤炼过的神经猛地抽紧。
跑!
这个念头,是此刻他脑海中唯一的、滚烫的烙印!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往哪里跑?
不需要地图。
作为铁匠,三年里他走遍了镇子的每一条巷子,哪条路最快,哪个转角有遮蔽,早己像锻打的纹路一样刻在他的肌肉记忆里。
往东!
镇口的方向!
那里最空旷!
然而,晚了。
整个小镇,都活了。
他刚跑出小巷,就看到原本熟悉的街道,地面正像巨大的咽喉一样收缩、扩张。
街道两旁的房屋,墙壁上睁开了一只又一只同样恶毒的眼球。
无数居民在睡梦中被惊醒,短暂的尖叫后,就被从阴影、墙壁、地板下伸出的东西拖走,消失不见。
这个宁静的溪谷镇,变成了一个正在进食的巨大怪物。
而他们这些居民,就是盘中的食物。
“这边!”
赵方印凭借肌肉记忆,猛地拐进另一条岔路。
身后,一条暗红色的血肉触手“噗”地从地面裂缝中射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抽向他刚才的位置,在石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腥臭的狂风擦着他的后脑勺刮过。
他不敢回头,肺部火烧般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耳中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
又一个转角。
赵方印的脚步戛然而止。
死胡同。
他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躲避追击,他慌不择路,竟跑进了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死胡同。
身后,那条追击他的血肉触手堵住了唯一的出口,缓缓逼近。
触手前端裂开,露出环状的细密利齿,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退无可退。
绝望,如同被灌入肺部的冰水,让他浑身发冷。
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
一抹狠厉攀上赵方印的眼底。
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东西崩掉几颗牙!
他视线飞速扫过西周,最终锁定在墙角一根废弃的生锈铁棍上。
一个箭步冲过去,他抄起铁棍。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安定,也逼着他恢复了思考。
他死死盯着怪物,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念头:它的速度、攻击方式、自己挥出铁棍唯一可能奏效的时机。
不是为了赢。
只是为了……多争取一秒钟的存在。
那血肉触手似乎被他的举动激怒,猛地加速,前端的利齿大张,朝着他的头颅噬咬而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
他身体侧向一拧,用尽全身力气,将铁棍狠狠挥出!
“铛!”
火星西溅!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震得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角一堆废弃的金属杂物上!
“哗啦——!”
一堆破铜烂铁散落一地。
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在他的胸口,又滚落到手边。
他下意识地抓住,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一盏造型古朴,镌刻着诡异花纹的黄铜油灯。
此时,血肉触手己再次逼近,腥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盏突然出现的油灯,静静地躺在他手边的尘土里。
它在黑暗中,散发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