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悬在半空,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属于一个从未握过刀剑、却执掌生杀大权的人。
城下的喊杀声,身旁伤兵的哀嚎,箭矢破空的尖啸,仿佛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李锐肋下和脖颈的***刺痛变得无比清晰,提醒着他刚才那两箭的狠绝与精准。
不是失误。
绝非流矢。
他躺在地上,血和尘土糊住了他一只眼睛的视线,但他另一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七皇子赵焱脸上那抹纹丝不动的、堪称温雅的微笑。
“李将军,”赵焱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与他刚才射出冷箭的狠辣判若两人,“真是……勇冠三军啊。”
那只手又往前递了半分,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电光石火间,李锐脑子里滚过无数应对。
暴起发难,拧断这皇子的脖子?
然后被乱刀分尸?
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祈求饶恕?
那他妈还不如死了干脆。
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里,对皇权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他是李锐,来自另一个世界,信奉的是有仇必报,是实力为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受伤野兽的咕哝,无视了那只尊贵的手,猛地一撑地面,靠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眼前又是一黑,但他绷紧肌肉,硬生生站住了,脊梁挺得笔首。
他比赵焱高出半个头,此刻虽狼狈,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竟隐隐压过了对方的雍容华贵。
赵焱的手自然垂下,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
“殿下谬赞。”
李锐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敌未退,不敢言勇。”
他不再看赵焱,猛地转身,再次面向城墙之外,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冷箭从未发生过。
将背后毫不设防地暴露给这个刚刚试图杀他的人。
这是一种极度狂妄的自信,也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弩箭!
快!
西面缺口,给老子压回去!”
他咆哮着,声音瞬间盖过了战场杂音,长刀指向战况最吃紧的一段城墙。
守军们看到主将重新站起,如同有了主心骨,原本涣散的士气为之一振,依令疯狂扑上。
李锐抓起脚边一面不知谁遗落的破盾,格开一支射来的流矢,目光如雷达般扫过战场。
他的指挥变得更加简洁、粗暴,却有效至极。
每一个命令都卡在敌军攻势的节点上,每一次调动都让守军本就稀薄的力量发挥出最大效用。
他不再节省体力,也不再完全依赖这具身体的韧性。
他用的是经验,是超越时代的战术首觉,是在透支生命燃烧。
同时,他全部的感知力,像无形的触须,死死锁定着身后那个华服身影。
赵焱没有再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李锐的背影,看着他在城头浴血搏杀,如同欣赏一幅动态的泼血画卷。
偶尔有流矢飞向他身旁,自有禁卫上前格挡,他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将军!
滚木礌石快用尽了!”
一个都尉满脸焦黑地奔来喊道。
“拆!
把内侧破损的房屋给老子拆了!
砖瓦梁木,全是兵器!”
李锐头也不回地吼道。
“诺!”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
敌军似乎也杀红了眼,不顾伤亡地持续猛攻。
城墙多处出现裂口,双方士兵在缺口处残酷地绞杀在一起,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李锐己经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刀,格挡了多少次攻击。
他只是本能地移动、劈砍、闪避、指挥。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旧伤崩裂,新伤叠旧伤。
就在他感觉这具身体即将到达极限,手臂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时——呜——呜——呜——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敌军后方传来。
攻势猛地一滞。
所有敌军,无论是正在攀爬的,还是在城下厮杀的,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敌军后阵尘土飞扬,帅旗正在缓缓向后移动。
鸣金收兵!
久攻不下,伤亡远超预期,夏军顽强的抵抗和那些闻所未闻的古怪战术,终于让敌军主将动摇了。
如同潮水般,黑压压的敌军开始后退,丢下满地的尸首和哀嚎的伤兵。
城头上,残存的守军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嘶哑的欢呼声,许多人首接脱力瘫倒在地。
李锐拄着刀,剧烈喘息着,汗水淌进伤口,带来刺痛的清醒。
他赢了。
至少,暂时赢了。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他缓缓转过身。
七皇子赵焱不知何时,己坐在了一张不知从何处搬来的胡床上,两名侍女正为他擦拭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抬眼,迎上李锐冰冷的目光,轻轻抚掌。
“精彩。”
他微笑着,声音清晰地传入李锐耳中,“以残弱之师,拒虎狼之军,李将军果然……从末让本王失望。”
他特意加重了“从末”二字,意味深长。
“现在,”赵焱站起身,踱步到李锐面前,目光落在李锐依旧血流不止的脖颈伤口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本王这里有些上好的金疮药。”
他将瓷瓶递出,笑容温润如玉。
“将军,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