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参加奶奶葬礼那晚,我在她生前居住的老屋墙角发现一个诡异的纸人。
纸人穿着鲜艳的红色纸衣,脸上用粗糙的笔墨画着笑容,却唯独没有画眼睛。
村里老人悄悄告诉我,这是奶奶年轻时做“阴间媒人”时留下的“纸新娘”,
专门给夭折的未婚男女配阴婚用的。按照规矩,这种纸人必须在葬礼后烧掉,
否则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然而连续三夜,每当我想烧掉它时,老屋的煤油灯就会莫名熄灭,
纸人会凭空消失。第四夜,我竟发现那纸人自己挪到了奶奶生前的床上,
脸上被画上了一对血红的眼睛。---1 归尘九十年代初的那个秋天,
风里带着股铁锈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我踩着这条被雨水泡得稀烂的土路,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赶。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蔫头耷脑地挂着,风一过,
就撒下几片枯黄。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心里发沉。我是请了假回来的,为了奶奶的葬礼。
村子还是记忆里那个老样子,灰扑扑的土坯房挤作一团,几缕稀薄的炊烟有气无力地飘着。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腐气,混杂着牲畜粪便的味道。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
几个面生的老人袖着手蹲着,眼神浑浊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归客,
目光像沾了凉水的蜘蛛丝,黏在身上,拂不去。奶奶住的老屋在村子最西头,
孤零零地杵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坡地上。那是几间上了年岁的土坯房,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
露出里面暗黄的草筋泥。木门歪斜,窗户上糊的旧报纸早已泛黄发脆,破了好几个洞,
像盲人空洞的眼窝。院子里已经搭起了简陋的灵棚,一口薄皮棺材静悄悄地停在当中。
父亲和几个本家的叔伯穿着皱巴巴的孝服,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见了我,父亲只是点了点头,眼圈泛红,哑着嗓子说:“回来了……去看看你奶奶吧。
”棺材没盖严,留着一道缝。我凑过去,
一股混合着香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木头腐朽的气味钻进鼻孔。奶奶静静地躺在里面,
穿着她生前最好的一套藏蓝色寿衣,脸上盖着一方黄表纸。她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
嘴唇抿成一条青白的细线。不知怎的,我觉得那黄表纸下的面容,
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古怪的表情,不是安详,倒像是……一种僵硬的期待。
葬礼前的守夜,冗长而沉寂。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人影,
像一个个无声舞动的鬼魅。香烛的气味越来越浓,熏得人头晕。村民们陆续来磕头、上香,
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的黑暗里。他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奶奶的棺材,
眼神里除了惯常的哀悯,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一种讳莫如深的、隐隐的恐惧。后半夜,
帮忙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们几个直系亲属还在硬撑。灵棚里呼噜声渐起。
我心里堵得慌,胸口憋闷,便悄悄起身,想去奶奶生前住的那间里屋透口气。
推开虚掩的木板门,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尘土、草药和衰老体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屋比外间更暗,更拥挤。靠墙是一张老旧的木床,挂着发黄的蚊帐。
床对面是个黑黢黢的柜子,油漆斑驳。墙角堆着些杂物,蒙着厚厚的灰。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脚那个阴暗的角落,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里,倚墙立着个东西。
一个纸人。约莫半人高,用粗糙的竹篾扎成骨架,外面糊着惨白惨白的纸。纸人身上,
却套着一件极其扎眼的、用彩纸剪成的嫁衣,大红色的,红得刺目,像刚淌出的血。
纸张的边缘卷曲着,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底下苍白的底子。纸人的脸庞是扁平的,
上面用粗糙的墨笔勾勒出五官:两道弯弯的眉毛,一个夸张上翘的嘴巴,笑容僵硬而灿烂。
然而,就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是空白一片。两个空洞洞的椭圆,什么也没有画。
那空白如此突兀,直勾勾地对着我,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惨白的脸,血红的衣,
空洞的眼窝,组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在这死寂的夜里,静静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我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鬼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2 纸新娘葬礼是在第二天下午举行的。唢呐吹出凄厉的调子,
纸钱像灰色的雪片般撒了一路。奶奶的棺材被抬上了村后的山岗,
埋进了紧挨着爷爷的那个坟坑里。黄土一点点覆盖上去,最终隆起一个新鲜的土堆。
整个过程,我总觉得脊梁骨发凉,好像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盯着我,
尤其是后背心那块儿,寒意像针扎似的。等一切尘埃落定,
帮忙的乡亲们吃了顿简单的豆腐饭,便陆续散了。老屋里陡然空寂下来,
只剩下父母、我和几个远房亲戚收拾着残局。院子里杯盘狼藉,
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烛和饭菜的混合气味,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却比守夜时更重了。趁着父亲和叔伯们在外面收拾桌椅,我找到了村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
他快八十了,背驼得厉害,满脸深刻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眼神却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浑浊的精明。他正蹲在院墙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着他枯瘦的脸庞。我凑过去,递了根纸烟,帮他点上,
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那个纸人的事。三叔公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盯着地面。他闷闷地抽了好几口烟,才用那沙哑得像破风箱似的嗓子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
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你奶奶啊……年轻那时候,日子苦,啥营生都做过。”他顿了顿,
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她……替人做过‘阴媒’。”“阴媒?”我心里一紧,
这个词带着一股墓穴里的凉气。“就是给那些没成家就夭折的娃儿说媒配婚,
”三叔公的声音更低了,像耳语一样,“免得他们在下面孤单,闹得家里不安宁。那个纸人,
就是‘纸新娘’,给人家女娃子准备的替身。”我想起那纸人空洞的眼窝,
追问道:“那为啥……没画眼睛?”三叔公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凑近我,
一股浓烈的烟臭味喷在我脸上:“老话讲,画眼点睛,点上了,
就容易招来别的‘东西’借身……所以这眼睛,得等合葬的时候,由事主家的人自己点。
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这规矩严着哩,法事做完,
这纸新娘必须得烧掉,干干净净,不能留!一丝一毫都不能留!”“为啥必须烧掉?
”我追问。三叔公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恐惧,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
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娃娃,别问那么多!不干净!你奶奶……她后来自己也怕了,
洗手不干了,但这留下来的东西……邪性!招祸害!听三叔公的,赶紧的,趁天没黑透,
拿去村口烧了!连灰都得扬干净!千万别等夜里!”他说完,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似的,
猛地甩开我的手,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地匆匆走了,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我站在原地,
三叔公的话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原来那诡异的纸人,竟然关联着奶奶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牵扯着阴婚这种恐怖的习俗。必须烧掉?招祸害?我抬头看了看天色,
夕阳正一点点被远山吞噬,最后的余晖给老屋的屋顶涂上了一层不祥的血红色。夜,
马上就要来了。3 初试三叔公的话像一块冰,硌在我心口,寒意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不能再耽搁了。我转身回到那间阴冷的里屋。暮色透过窗户的破洞渗进来,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那纸新娘依旧悄无声息地立在墙角,血红的身形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那张没有眼睛的笑脸,似乎比白天更显诡异,直勾勾地“望”着我所在的方位。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灰尘和一种类似霉烂纸张的甜腥气。我定了定神,
压下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走上前去。手指触碰到纸人冰凉的表面,
那是一种毫无生命力的、僵硬的冷,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我忍住不适,
伸手想把它拿起来。没想到这纸扎的玩意儿竟出乎意料地沉。竹篾骨架硌着手,
外面的彩纸窸窣作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墙角挪开,抱在怀里。
纸人的“脑袋”耷拉在我肩头,那股甜腥的霉味更浓了。我不敢多看那张空白的面孔,
抱着它快步走到院子里。天几乎黑透了,只有西边天际还残留着一丝暗紫色的余光。
院子里的杂物在夜色中显出模糊狰狞的轮廓。
我把纸人轻轻放在院子中央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夜风吹过,
纸人的衣袖和裙摆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是有看不见的手指在轻轻拨弄。
它身上的红色在暮色中变成了一种接近黑色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块。转身回屋,
从灵棚边拿起一盒火柴。火柴盒有些潮湿,我划了好几根,才终于擦出一朵微弱跳动的火苗。
火光照亮了我有些颤抖的手。深吸一口气,我蹲下身,将燃烧的火柴梗伸向纸人的裙角。
只要点着,很快就能烧个干净……三叔公说了,连灰都得扬掉。
就在火苗即将舔舐到红色彩纸的那一刹那——呼!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猛地卷过院子,
带着刺骨的凉意,精准地扑灭了我手中的火柴。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几乎是同时,
身后老屋里,那盏原本在方桌上稳定燃烧的煤油灯,灯苗猛地剧烈摇晃了几下,
“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整个院子,连同老屋,瞬间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只有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更反衬出这死寂的可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猛地回头,只见老屋门口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漆黑一片。
那阵风来得太邪门,这灯灭得也太巧了!黑暗像潮水般包裹过来,四周静得可怕,
连虫鸣都消失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不行,
必须赶紧把灯点上!我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冲回堂屋,凭记忆找到方桌,
手指颤抖地划亮另一根火柴。微光重新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煤油灯的灯捻完好无损,
我重新点燃它,橘黄的光晕再次铺开,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暖意。我急忙举着灯,
转身照向院子中央——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我刚才放下纸人的那块地面,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暗红色的纸新娘,不见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黑灯瞎火的,它能去哪儿?被风吹走了?可刚才那阵风,
绝不可能吹走一个颇有分量的纸人!我举着煤油灯,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灯光在夜风中摇曳,将我自己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张牙舞爪地投射在墙壁和地面上。
我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院子中央,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4 夜寻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夜风吹过,激起一阵寒颤。
那纸新娘……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我死死攥着煤油灯的手柄,指节发白,
灯光在我剧烈的呼吸下摇曳不定,将我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状,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能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被风吹到哪个角落去了?
尽管心里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举着灯,开始在院子里一寸一寸地搜寻。
院子不大,堆着些柴火、破旧的农具和几个咸菜坛子。我瞪大眼睛,
不放过任何一个阴影角落。柴火垛后面,没有。咸菜坛子缝隙里,没有。院墙根下,
只有枯黄的杂草。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四周死寂得可怕,连之前零星的狗吠都消失了,
仿佛整个村子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它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一定还在院子里!
或者……进了屋?这个念头让我头皮发麻。我猛地转身,将煤油灯举高,
昏黄的光晕努力驱散着老屋门口的黑暗。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回到了堂屋。
堂屋里,之前守夜留下的香烛味还没散尽,混合着灰尘的味道,显得更加沉闷。
棺材已经移走,只留下空荡荡的灵棚架子,像一副巨大的、死去的昆虫骨骼。
我的目光扫过方桌、长凳、墙角堆放的杂物……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刺眼的红色身影。
难道在里屋?奶奶生前住的那间屋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一步步挪到里屋门口,
木板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缝。刚才我就是从这里把纸人抱出来的。现在,
它会不会又自己回去了?我伸出手,颤抖着推开了门。
吱呀——令人牙酸的木轴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煤油灯的光线艰难地挤进屋内,
驱散了一小片黑暗。视线首先落在墙角——那个它原本站立的地方。空的。只有灰尘和蛛网。
我略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将灯光缓缓移动,扫过黑黢黢的柜子,扫过堆放的杂物,
最后,落到了那张老旧的木床上。蚊帐低垂着,挡住了床上的情形。
奶奶生前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咽了口唾沫,
喉咙干得发紧,一步步挪到床前。伸出手,用灯柄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发黄的蚊帐。
灯光照亮了床铺。旧棉被叠得还算整齐,枕头也放在原位。床上,空空如也。没有纸人。
它到底去哪儿了?难道真的被那阵邪风吹出了院子,不知所踪?可三叔公说过,这东西邪性,
必须烧掉……万一被哪个孩子捡到,或者……我不敢再想下去。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包裹着我。我举着灯,颓然地退回到堂屋,
一***坐在冰冷的长凳上。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着我苍白的脸。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老鼠跑过的窸窣声、甚至木头因为温度变化发出的轻微“咔哒”声——都会让我惊跳起来,
紧张地四下张望。那个没有眼睛的、穿着血红纸衣的纸新娘,像一个无形的噩梦,
萦绕在这座老屋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鸡鸣声次第响起,
昏暗的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我才感到一丝虚脱般的疲惫。但我知道,事情没完。
那个纸人,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消失。5 再现第二天白天,我强打着精神,
帮着父母收拾老屋的遗物,准备头七过后就返回城里。但我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失踪的纸人。
趁着父母在整理堂屋的东西,
我再次仔仔细细地把里屋、甚至整个院子和屋前屋后都搜索了一遍。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
甚至连老鼠洞都没放过。然而,一无所获。那纸人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看我心神不宁、眼圈发黑的样子,皱了皱眉,哑声问:“娃,咋了?没睡好?
别想太多了,你奶奶是喜丧,年纪到了,走得安详。”安详?
我想起奶奶遗容上那丝古怪的“期待”,心里一阵发冷。我张了张嘴,
想问问父亲知不知道那个纸人的事,但看到他疲惫而悲伤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许他不知道,也许他知道但讳莫如深。在这种时候追问这种诡异的事情,似乎不太合适。
白天在忙碌和搜寻中过去,什么也没发生。阳光下的老屋,虽然破旧,
却似乎褪去了夜晚的诡异。但我心里的不安却像野草一样疯长。我知道,
黑夜才是它真正的主场。果然,当夜幕再次降临,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又回来了。
煤油灯点亮后,光线似乎都比昨晚更显昏黄和微弱。父母早早睡下了,他们连日操劳,
身心俱疲。堂屋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摇曳的灯影。我下定决心,
今晚必须把这个隐患解决掉。如果它再次出现,无论如何都要把它烧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越来越深。我靠在墙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竖起来,
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约莫到了后半夜,就在我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
一种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钻进了我的耳朵。不是风声,不是鼠窜。
那声音……像是纸张在被轻轻摩擦。我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声音似乎是从里屋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轻轻起身,抄起放在手边的煤油灯——这次我特意检查过,灯油是满的。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里屋门口,侧耳倾听。窸窣声消失了。里面一片死寂。咬咬牙,
我再次推开了里屋的门。吱呀声在深夜中显得异常清晰。煤油灯的光线扫入屋内。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墙角——空的。然后是柜子、杂物堆……最后,不由自主地,
再次落向了那张老床。蚊帐依旧低垂着。但这一次,借着晃动的灯光,我隐约看到,
蚊帐后面,床铺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不……不可能!我颤抖着,
几乎拿不稳煤油灯。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挪到床前。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出手,
用灯柄猛地挑开了蚊帐!灯光清晰地照亮了床铺。那个消失的纸新娘,此刻,
正静静地、端端正正地躺在奶奶生前睡的位置!它依旧是那副惨白的脸孔,血红的纸衣。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倚墙而立,而是像一个人一样,平躺在床铺中央,
姿态甚至透着一丝诡异的“安详”。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在那张原本空白一片的脸上,
本该是眼睛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两个圆点!那不是用笔墨画的。那颜色……是暗红色的,
黏稠的,像是刚刚干涸的……血!两个血红的圆点,如同两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直勾勾地、怨毒地“盯”着我!“哐当!
”煤油灯从我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火焰跳动了几下,倏地熄灭。整个世界,
再次被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6 血眸黑暗。浓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煤油灯碎裂的声响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玻璃碴子可能溅了一地,但我什么都看不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冲上头顶,又在四肢末端冻成冰碴子。
那两只血红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即使在绝对的黑暗里,
也清晰得可怕。它们在哪?那个纸人……它还在床上吗?还是已经……下来了?我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竭力在死寂中捕捉任何一丝声响。除了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的跳动声,
什么也没有。堂屋那边父母似乎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惊醒。这本身就不正常!
刚才灯砸在地上的声音不小!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衣领,带来一阵战栗。我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必须要有光!我强迫自己冷静,回想煤油灯掉落的大致位置。摸索?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去摸索可能就在脚边、甚至可能就在那个“东西”旁边的火柴?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突兀地响起。很近!好像就在床边!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几乎要尖叫出声,又死死用手捂住嘴。那声音很轻,很慢,
像是在……移动?恐惧达到了顶点,反而催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我猛地蹲下身,
不顾一切地用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起来。指尖先是触到冰凉的泥土,
然后是被摔碎的玻璃碎片,划了一下,刺痛传来,但我顾不上了。快!快找到火柴!终于,
指尖碰到了一个熟悉的硬纸盒!是火柴!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颤抖着取出一根。
嚓——!火柴划亮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了我身边一小圈黑暗。
我第一时间惊恐地望向床铺——床上,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旧被褥。那个纸新娘,不见了。
连同它脸上那对血红的眼睛,一起消失了。地上除了煤油灯的碎片和洒出的灯油,
也没有纸人的踪迹。只有几点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痕迹,零星溅落在床脚附近,
像是指向某个方向。它又不见了!就在这黑暗的几秒钟里!我举着燃烧的火柴,
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它去哪了?刚才那沙沙声,是它移动的声音吗?它是在躲光,
还是……在靠近我?火柴很快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我的手指。我吃痛松开,黑暗再次降临。
不行,必须离开这个屋子!立刻!马上!我摸索着找到门口,跌跌撞撞地冲回堂屋。堂屋里,
父母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他们竟然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这诡异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着老屋,也包裹着我的恐惧。我不敢再单独待着,
也不敢去惊醒父母——怎么跟他们解释?说一个纸人自己长了血眼睛,还会移动?
他们只会认为我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我蜷缩在堂屋的长凳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眼睛死死盯着里屋那扇黑洞洞的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盒火柴。这一夜,剩下的时间,
我是在极度的惊恐和戒备中度过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
都让我如惊弓之鸟。7 痕天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夜幕,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纸,
驱散了堂屋里令人窒息的黑暗。鸡鸣声响起,村子里开始有了零星的人声。我几乎虚脱,
眼眶深陷,脸色想必难看至极。母亲起床看到我这样子,吓了一跳:“娃,你咋了?
脸色这么白?又是一夜没睡?”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
声音沙哑:“没……没事,就是有点……没缓过来。
”我无法告诉他们昨夜亲眼所见的恐怖景象。那太荒诞,太惊悚。我必须自己先弄清楚。
趁着母亲去做早饭,父亲还在洗漱,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那间里屋。
阳光透过破洞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屋子里看起来和白天没什么两样,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当我走到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床脚附近的地面。
那里,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痕迹,清晰地印在泥土上。不是灯油,那黏稠的质感,
那颜色……分明是血干涸后的样子。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梦。
我的目光又扫向墙角——那个纸人最初站立的地方。它没有回来。它会去哪儿?
老屋就这么大。难道……一个念头闪过:柴房!老屋旁边那个堆放杂物和柴火的小棚子!
昨晚慌乱中,我并没有仔细搜查那里!早饭我吃得食不知味,父母担忧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开始收拾碗筷,我借口说去柴房找点东西,便快步走了出去。
柴房比里屋更阴暗潮湿,里面堆满了劈好的木柴、陈年的农具和一些不知名的破烂家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阳光从木板的缝隙间射入,
形成一道道微弱的光束。我在杂物的缝隙间艰难地穿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就在一堆码放整齐的柴火后面,靠近墙壁的阴影里,我看到了它。那个纸新娘。
它又回到了一个类似角落的位置,倚着墙,仿佛从未移动过。依旧是惨白的脸,血红的纸衣。
但这一次,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张扁平的、用墨笔勾勒出僵硬笑容的脸上,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不再是空白。两个圆溜溜的、暗红色的点,如同两颗凝固的血珠,
嵌在那里。那红色,比它身上的纸衣更深,更暗,透着一股邪异的生机。它们不再是空白,
而是有了“焦点”,正直勾勾地对着柴房门口,也就是我站着的方向!
它真的……长了“眼睛”!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它昨晚果然移动了!从里屋的床上,
又回到了这个类似最初位置的角落!而且,它脸上的血眼,不是在黑暗中我的错觉,
是真实存在的!三叔公的警告在我耳边炸响:“画眼点睛,点上了,
就容易招来别的‘东西’借身……”现在,眼睛不是用笔墨画的,而是用……血点上的!
这意味着什么?那个“东西”,已经来了吗?已经……“借”了这个纸人的身?!
我站在柴房门口,阳光照在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我看着那个静静立在阴影中的纸新娘,看着它脸上那对血红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那双“眼睛”后面,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怨毒地注视着我。
它不再只是一个纸扎的物件。它活了。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让它“活”了过来。
而奶奶的头七,还没到。这场噩梦,
显然才刚刚开始8 窥视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柴房,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盛夏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却丝毫驱不散我骨髓里渗出的寒意。那个纸新娘,
它脸上那对血红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它不是被风吹走的,
也不是谁的恶作剧。它在动。它在……看着我。我踉跄着回到堂屋,
父母正在商量头七祭拜的具体事宜。看到我面无血色的样子,母亲又担忧地走过来:“娃,
你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了?是不是中暑了?要不回屋躺会儿?”我张了张嘴,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我能说什么?说柴房里的纸人长了血眼睛?说它半夜会自己挪地方?
他们不会信的,只会认为我受了***,精神出了问题。“没……没事,妈,
”我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就是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老屋,走到院子里,走到阳光下。可即使站在太阳底下,
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感依旧紧紧缠绕着我。我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从柴房那个方向,
穿透木板缝隙,死死地钉在我背上。我不敢回头。整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
帮着父母干活时频频出错,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柴房那扇虚掩着的破木门。
每一次瞥见那片幽暗的入口,我的心跳都会漏掉一拍。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皱了下眉,但最终也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干着手里的活。
悲伤和疲惫已经够他受的了,他无暇顾及我这份莫名的“心神不宁”。黄昏再次如期而至。
夕阳的余晖给老屋涂上一层惨淡的橘红色,像是凝固的血。随着天色变暗,
我心里的恐惧也像潮水般上涨。我知道,夜晚,才是那个“东西”活跃的时候。晚饭后,
我以守灵为由,坚决要留在堂屋。父母劝不动我,只好由着我。这一次,我做了点准备。
我把家里能找到的所有煤油灯都找了出来,一共三盏,全都加满了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火柴盒也揣了好几个在兜里。我还把奶奶生前砍柴用的一把旧柴刀,悄悄藏在了长凳底下。
我不能坐以待毙。夜渐渐深了,父母房间的灯熄了,鼾声响起。堂屋里,三盏煤油灯都点着,
比往常亮堂许多,但光线似乎依旧无法穿透角落里浓重的阴影。我坐在长凳上,背靠着墙,
柴刀冰冷的刀柄就挨着我的腿。眼睛死死盯着通往里屋和院子的两扇门,
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四周寂静得可怕。
连往常夜里闹得最凶的耗子,今晚也销声匿迹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到了后半夜,
我的眼皮开始发沉。连续两晚的极度惊恐和缺乏睡眠,让我的体力达到了极限。我强撑着,
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让我暂时清醒了一些。就在这时,一种微妙的感觉袭来。
不是声音,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非常强烈,非常具体。就好像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
正隔着一扇窗,一动不动地、专注地看着我。我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睡意全无。猛地扭头,
看向堂屋唯一的那扇旧木窗。窗户纸已经泛黄破损,外面是浓墨般的夜色。
看不清外面有什么。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源头就在那里!我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是那个纸人吗?它从柴房出来了?就站在窗外?我死死盯着那扇窗,一动不敢动。
煤油灯的光线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分辨不出。
但那种被什么东西贴着窗户窥探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冰冷。我甚至能感觉到,
那“目光”中蕴含的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怨毒的、冰冷的审视。
我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柴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冲出去,还是守在这里?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点,几乎要崩溃的时候,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窗外,只剩下沉沉的夜色。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胸口憋得生疼。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内衣。它走了?
还是……只是暂时移开了“视线”?我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死死盯着窗户。
直到天边泛起微光,鸡叫三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再也没有出现。天亮后,
我第一时间冲到院子里,绕到那扇窗户下面。窗户下的泥地上,异常潮湿最近并未下雨,
而且……有几个非常模糊的、浅浅的印痕。不像是人的脚印,也不是猫狗的爪印,
那形状……有点像是……用纸糊的、扁平的脚,轻轻踩过的痕迹……我的血都凉了。昨晚,
它真的来过。就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夜。9 湿痕窗户下的那片泥地,
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我的眼睛。那些模糊、浅淡的印痕,边缘不规则,
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潮湿,与周围干燥的土地格格不入。
它们确实不像是任何我知道的动物留下的,形状扁平、宽短,
更像是……某种受潮后软塌塌的、勉强支撑着移动的东西留下的痕迹。纸。浸了水的纸。
联想到那个纸新娘,一股恶寒顺着我的脊柱爬上来,头皮阵阵发麻。它昨晚真的就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