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云把支票拍在红木桌上,声音清脆,像打了我一耳光。“程窈,拿着这笔钱,离开秦骁。
你们程家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数,别拖累他。”那张轻飘飘的纸,躺在厚重的桌面上,
数字后面一串零,挺刺眼。咖啡厅里冷气很足,我手指却有点僵。我没碰那张支票,
端起面前的冰美式喝了一口,苦得很提神。“柳小姐,退婚这种事,
是不是该秦骁自己来跟我说?他派你?”柳拂云精致的妆容有一丝裂缝,很快又弥合。
“骁哥忙。他念旧情,不好意思当面让你难堪。我代劳,大家都体面。”她往后靠了靠,
下巴微扬,“程家破产了,你爸还在医院躺着吧?这笔钱够你们家撑一阵子。识趣点,
别闹得太难看。”我看着她涂着豆蔻色的指甲,轻轻点着桌面,笃笃的声音敲在人心上。
是啊,程家完了。我爸半生心血付诸东流,急火攻心进了ICU。墙倒众人推,秦家,
这个世交,这个所谓的未婚夫家,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体面?”我笑了笑,把杯子放下,
杯底磕在碟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行。这婚,我退。
”柳拂云脸上刚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我紧接着说:“支票拿走。程家再穷,
还没到卖女儿的地步。”她笑容僵住,像戴了个劣质面具。“程窈,你装什么清高?
没了秦家,没了骁哥,你以为你还能剩下什么?”“剩下什么,是我的事。”我站起身,
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顾凛。秦骁的死敌,
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把我家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我当着柳拂云的面,按下了通话键。
“顾先生,”我的声音稳得出奇,“你上次提的合作,我答应了。条件不变。另外,
今天能领证吗?”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地址发我,
半小时后到。”挂断电话,柳拂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疑惑,
最后是难以置信的轻蔑。“顾凛?程窈,你疯了?你以为攀上顾凛就能翻身?
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玩死你都不带眨眼的!你这是在找死!
”“是死是活,那也是我的命。”我把手机揣回兜里,拿起椅背上的包,“柳拂云,
回去告诉秦骁,婚约作废,两清。还有,祝他……前程似锦。”我没再看她那张扭曲的脸,
径直走出咖啡厅。阳光很烈,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顾凛,
这个名字在商界代表着冷酷、高效和令人胆寒的手段。秦骁提起他时,从来都是咬牙切齿。
现在,我要和这个人绑在一起了。半小时后,一辆纯黑的宾利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
露出顾凛的脸。他穿着挺括的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
五官深邃,鼻梁很高,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来的时候,让人下意识想避开。“上车。
”他说,没有多余的字。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和他的人一样,
冷冽疏离。民政局大厅没什么人,我们走进去,像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拍照,填表,
签字,按手印。流程快得不可思议。工作人员大概没见过这么沉默的新人,
递过来两个红本本时,眼神有点探究。顾凛接过,随手塞进西装内袋,看都没看。
他把另一本递给我,目光落在我脸上,审视的意味很浓。“后悔了?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结婚证,硬硬的封面硌着手心。“没有。”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
“程窈,记住今天的选择。我顾凛的妻子,只有丧偶,没有离异。契约期内,做好你的本分。
”“明白。”我迎上他的目光,“顾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本分?”“第一,搬过来住。
地址待会儿发你。第二,对外,我们是恩爱夫妻。第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
“解决你家的事,是我的投资。别让我这笔投资,打了水漂。
”车子停在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门口。顾凛没下车,只给了我一张门禁卡。“顶层。
密码是你退婚的日期。”他说完,升上车窗,车子无声地滑入车流。我站在路边,
捏着那张冰冷的门禁卡。顶层公寓,密码是今天。他什么都知道。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景。房子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空旷得不像有人住。我的行李,
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孤零零地放在玄关,显得无比渺小。手机震动,是顾凛的信息,
只有一个名字和电话:“张助理,处理医院费用。”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他果然高效。
我拨通了张助理的电话,声音有些干涩:“您好,我是程窈。”“太太您好。
”那边的声音恭敬而专业,“顾总交代了,程先生的所有医疗费用您无需担心,
我已经和医院对接完毕,转入了最好的单人特护病房,专家会诊组下午就到。
后续治疗方案和费用,我会全程跟进。”“谢谢。”喉咙堵得厉害。“应该的。另外,
顾总让问您,需要帮您父亲转院吗?他可以安排去最好的私立医院。”“不用了,
公立医院有最权威的专家,我爸现在情况稳定,暂时不动为好。谢谢张助理。”“好的,
太太。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挂了电话,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光洁的地板上。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听到爸爸得到妥善安置的这一刻,才稍稍松懈下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砸在光滑的瓷砖上。不是伤心,更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用自己换来了父亲的救命钱,这交易,值了。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我搬进了顾凛冰冷的顶层公寓,他很少回来,偌大的房子像个华丽的笼子。张助理效率极高,
父亲的病情在顶级医疗资源的介入下奇迹般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好转。
顾凛的名字像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之前疯狂催债的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顾凛的“恩爱夫妻”生活,仅限于偶尔他需要我出席的商业晚宴。
他会派人送来昂贵的礼服,派车来接。晚宴上,他会揽着我的腰,动作亲昵,
眼神却依然疏离。他叫我“窈窈”,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宠溺,演给所有人看。
我配合着微笑,扮演一个被丈夫深爱的、骤然富贵起来的幸运女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这出戏有多假。秦骁的消息还是断断续续传到我耳朵里。据说他得知我嫁给顾凛那天,
砸了整个办公室。柳拂云更是成了圈里的笑话,她趾高气昂去逼宫退婚,
结果转头新娘成了死敌的枕边人。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声音压抑着狂怒:“程窈!
你为了报复我,就找顾凛?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他能把你连骨头带渣都吞了!
”我平静地听着,等他吼完。“秦骁,我做任何事,都跟你没关系了。还有,
你该叫我一声顾太太。”说完,我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报复?
也许有一点。 但更多是为了活下去,抓住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天,
顾凛难得中午回来了。我正在开放式厨房里煮一碗简单的面条,油烟机嗡嗡作响。
他扯开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走到中岛台边,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你平时就吃这个?
”“一个人,方便。”我把面条捞进碗里,加了点生抽和香油。他沉默地看着我吃。
气氛有点怪。他忽然开口:“秦骁最近动作很大。他联合了鼎盛的王董,想截胡城东那块地。
”我筷子顿了一下。那块地是顾氏集团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前期投入巨大。“王董?
他不是一直跟你关系不错?”“利益面前,关系算个屁。”顾凛嗤笑一声,眼神冷得像冰,
“秦骁不知道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倒戈了。”我低头搅着碗里的面条。
秦骁果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恨顾凛,现在更恨我。我嫁给了他的死敌,
无异于当众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需要我做什么?”我放下筷子,看向他。契约婚姻,
除了扮演恩爱,还有一条:在“必要”时,提供助力。顾凛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穿透什么。
“王董这个人,精明,但也有弱点。他惧内,而且,迷信。”他停顿了一下,“他夫人信佛,
最近迷上了收集古玉,尤其是高古玉,越古越好,越有灵气越好。
她下周三在‘云顶’会所办一个小型慈善拍卖,说是慈善,
其实是为了给她新开的私人博物馆拉几件镇馆之宝。”我明白了。投其所好,接近王夫人。
“可我对玉石一窍不通。”我实话实说。程家以前是做实业的,跟这些风雅玩物离得很远。
“不需要你懂。”顾凛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笼罩下来。“你只需要去拍下一件东西。
无论多少钱。”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放在冰凉的中岛台面上,推到我面前。
“无限额。拍下一件能入王夫人眼的东西,让她对你印象深刻。其他的,我会安排。
”我看着那张泛着冷光的黑卡,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钱,每一分,都是债务。“好。
”我拿起卡,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周三,“云顶”会所。拍卖厅不大,布置得极其雅致。
来的人不多,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太太小姐们。王夫人五十多岁,保养得宜,
穿着一身改良的香云纱旗袍,腕上戴着一串油润的佛珠,气质温婉,
但眼神里透着商贾之家出身的精明。我穿了一条低调的珍珠白色缎面长裙,妆容清淡,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顾凛没来,但我知道他的眼线无处不在。
拍卖品大多是些精致的玉器、摆件。太太们举牌矜持,价格却一路攀升。王夫人坐在前排,
偶尔对几件藏品微微颔首,并未出手。终于,最后一件拍品被推上来。红布揭开,
托盘上放着一块不起眼的青玉璧。大约巴掌大小,玉质不算顶好,有些地方沁色深沉,
刻着简单的云雷纹。拍卖师介绍:“高古玉璧,年代约为战国晚期,虽非王侯之器,
但历经千年,沁色古朴,包浆温润,寓意吉祥。起拍价,八十万。”场内静了一瞬。
太太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觉得这东西不够“亮眼”。 八十万买个灰扑扑的旧石头?
有点不值。王夫人的目光却定在那块玉璧上,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佛珠,
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热切。“八十五万。”我第一个举起了号牌。声音不大,
但在安静的厅里很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不少人认出我是顾凛的新婚妻子,
眼神变得探究。“九十万。”一个珠光宝气的太太试探性地跟了一句。“一百万。
”我没有犹豫。场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王夫人也回头看了我一眼,带着点惊讶。
“一百一十万。”另一个声音加入。“一百五十万。”我再次举牌,
直接把价格拉高一个档位。顾凛说了,无论多少钱。这下没人跟了。
一百五十万买这么个玩意儿?钱多也不是这么烧的。拍卖师落槌:“一百五十万!
恭喜这位女士!”我起身,走向后台办理交割手续。王夫人也走了过来,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顾太太?真是年轻有为。”“王夫人过奖了。”我浅笑回应,
看着工作人员小心地将玉璧装进一个古朴的木盒里。“只是觉得这玉璧古朴厚重,
有种历经沧桑的沉静感,很特别。
”我回忆着刚才拍卖师介绍时提到的“沁色古朴”、“包浆温润”,又加了一句,
“感觉它像一位沉默的智者,看尽了时光流转。”王夫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
顾太太真是懂行!这古玉啊,讲究的就是一个‘古’气和‘神’韵!这沁色,这包浆,
都是时光的印记,是灵气所在!比那些新雕的玩意儿有味道多了!
”她看我的眼神顿时亲切了许多。“可惜我学识浅薄,只能凭感觉瞎猜。
”我适时地表现出一点谦逊和遗憾,“听说夫人您博学多才,收藏丰富,
真想有机会去您的博物馆开开眼界。”“哎呀,顾太太太客气了!
”王夫人热情地拉住我的手,“随时欢迎你来!改天我做东,请你喝茶,咱们好好聊聊!
”她压低声音,“这块玉璧,真是越看越有味道。顾太太好眼力!”成功搭上了线。
顾凛的目的达到了。走出“云顶”,夜色已深。顾凛的车停在门口。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把装着玉璧的木盒递给他。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眉头都没动一下。“一百五十万?”“嗯。
”我靠在后座,有点疲惫。“王夫人很喜欢?”“嗯,约了我下次去看她的收藏。
”顾凛合上盖子,把盒子扔在一边。“做得不错。”他语气平淡,
听不出是夸奖还是仅仅陈述事实。车子启动,汇入车流。沉默在车厢里蔓延。“那块玉璧,
”我忍不住开口,“真的值一百五十万吗?”虽然知道是工具,但花出去的是真金白银。
顾凛侧过头看我,昏暗的光线下,他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在需要它的人眼里,
它就值这个价,甚至更多。这就是生意。”他的目光没有移开,反而多了几分探究。
“你今天的话,是张助理教你的?”“不是。”我摇头,看向窗外飞逝的霓虹,
“我只是……说了点真实的感觉。”那块玉璧,灰扑扑的,
确实给我一种历经漫长岁月的疲惫感,像极了现在的自己。顾凛没再说话。
直到车子驶入地下车库,他才开口:“以后需要什么,直接跟张助理说。”“好。
”我推门下车。“程窈。”他叫住我。我回头。“那块玉,”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你自己收着吧。”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花钱拍的东西,给了我?
还是觉得这块不值钱的石头只配给我?他没解释,径自下了车,走向电梯。那块战国玉璧,
后来就放在我卧室的梳妆台上,蒙了尘。我偶尔看到它,
就会想起那个昂贵的夜晚和顾凛那句含义不明的话。和王夫人的“友谊”进展顺利。
我陪她喝茶,参观她还没正式开放的私人博物馆,听她滔滔不绝地讲收藏经。
她越来越喜欢我,觉得我“有灵气”、“沉得住气”,不像其他年轻太太那么浮躁。
从她口中,我零碎听到一些关于她丈夫王董的消息。顾凛那边的动作也很快。没过多久,
圈子里就传出消息,
然在董事会上公开质疑秦氏集团提供的城东地块开发方案存在重大财务纰漏和违规操作风险,
并暂停了合作推进。秦氏投入巨大前期资金的项目,瞬间被卡住了脖子。秦骁焦头烂额,
四处奔走灭火。顾凛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回家的次数似乎多了一点,有时是在我煮面条的时候,
有时是深夜我窝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我们很少交谈,他可能在书房处理文件,
我待在客厅或卧室。同一个屋檐下,像是两个平行的陌生人。直到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急促的手机***把我从浅眠中惊醒。是张助理,声音从未有过的紧绷:“太太!
顾总被人跟车了!在环山公路!情况紧急!我们的人被甩掉了!”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
“定位发我!”“太太!危险!您别……”“定位发我!”我打断他,
声音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冷硬。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刺骨。
屏幕上跳出一个定位点,在城郊险峻的环山路段。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顾凛的车库里有几辆车,其中一辆是钥匙就在车上的备用SUV。我没时间思考,
抓起钥匙冲进电梯,冲进地下车库。雨水砸在车顶的声音震耳欲聋。车子冲出车库,
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冲进雨幕。雨刷器拼命摆动,前方的视野依旧模糊一片。
我死死抓着方向盘,油门踩到底。环山公路!那条路晚上本来就没什么车,下这么大的雨,
弯多路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契约还没到期!
我爸还在医院!他死了,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手机导航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微弱。
我的心跳比引擎声还响。不知道开了多久,拐过一个急弯,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射来!
只见前方不远,一辆黑色的轿车是顾凛常坐的那辆迈巴赫!
被两辆没有牌照的越野车一前一后夹击在狭窄的山路上!
越野车疯狂地撞击着迈巴赫的车尾!每一次撞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迈巴赫试图摆脱,但路面湿滑,险象环生!再往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