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司仪正用他那打了鸡血般亢奋的嗓音,煽动着全场的气氛,试图将这场婚礼的喜庆推向***。
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打在每一张堆满笑容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酒菜香气和一种虚假的热闹。
我,李默,作为新郎王强的大学死党兼伴郎,穿着那身勒得我快喘不过气的西装,站在舞台侧方。
看着台上那一对新人,新郎王强,我最好的兄弟,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次、几乎快要僵掉的微笑,眼神却空洞得像丢了魂。
新娘张莉倒是容光焕发,每一寸笑容都透着得意和满足,像一只终于占领了高地的孔雀,尽情展示着她那身价值不菲的定制婚纱。
司仪还在卖力地吆喝:“接下来,有请我们英俊潇洒的伴郎,李默先生,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端着酒杯走上台。
聚光灯打在我脸上,有些烫。
我看着台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目光扫过王强父母那强装欢颜、眼底却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的脸,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慌。
这哪是结婚庆典,分明是一场精心包装的、名为“幸福”的公开处刑。
我举起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今天,是我好兄弟王强和张莉大喜的日子……我祝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觉得牙酸,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
还能祝什么呢?
祝他在这座用他父母半辈子积蓄和他未来三十年房贷垒起来的“围城”里,苟延残喘?
仪式总算在一种近乎荒谬的“圆满”中结束了。
敬酒环节开始,我和其他几个伴郎伴娘像保镖一样簇拥着新人,一桌一桌地穿梭。
走到新娘家亲戚那一区时,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一个穿着大红裙子、嗓门尖利的中年妇女,据说是新娘的三姨,一把拉住王强,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哎哟,王强啊,还是我们莉莉有福气!
你看你,房子全款买的,写的还是两个人的名,奥迪A4开着,彩礼十八万八,这排场,在我们娘家那边可是头一份!
莉莉的闺蜜们都羡慕死了!”
王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该的,三姨,应该的。”
“就是!”
另一个亲戚接话,声音带着炫耀,“我们家莉莉可是娇生惯养,以后你可不能让她受委屈!
做饭洗碗这些活儿,哪是她干的?
她可不是给你当保姆的!”
张莉在一旁,下巴抬得更高了,仿佛享受着来自娘家人的赞美和撑腰。
我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我耳膜上。
全款买房加名?
奥迪A4?
十八万八彩礼?
我靠!
王强家也就是普通工薪阶层,为了这套婚房,他爸妈把老底都掏空了,还跟亲戚借了一圈。
那辆A4,是贷款买的,王强自己背的债。
至于彩礼,当初讨价还价的场面,简首就像菜市场买猪肉,女方家一口咬死“我闺女闺蜜就这个数,少了没面子”,逼得王强父母差点当场下跪。
好不容易敬完这一桌,我跟着王强去洗手间。
关上隔间的门,王强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不是哭,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无力。
“默子……我他妈……我他妈就是个***!”
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你听见了吗?
她们家……她们家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爸我妈……我妈昨天还在跟我说,以后要省着点,帮我们一起还房贷……我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我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上,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能说什么?
说“想开点”?
还是说“以后会好的”?
连我自己都不信。
晚宴终于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五味杂陈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宾客开始散去,我们几个关系最铁的兄弟帮着收拾残局,最后聚在新娘房的客厅里,算是闹洞房后的余兴节目。
但气氛却异常沉闷。
王强瘫在沙发上,眼神放空,领带扯得歪歪斜斜。
张莉己经卸了妆,换上了睡衣,正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划着,脸上时不时露出不屑的表情。
“喂,王强,”张莉头也不抬,突然开口,“下周二是什么日子,你没忘吧?”
王强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下周二?
什么日子?”
“六一儿童节啊!”
张莉猛地抬起头,柳眉倒竖,“你怎么连这都能忘?
我闺蜜她男朋友,早早就准备好***版香水了!
儿童节怎么了?
哪个女生还不是个宝宝了?
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我旁边另一个兄弟没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我靠,儿童节也要过?
那清明节是不是还得给你烧点纸啊?”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张莉听到了。
她立刻炸毛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你什么意思?!
会不会说话?!
这叫仪式感!
懂不懂?
爱一个人,就是要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上!
网上都说了,不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绝对不爱你!
王强,你看看人家!”
王强像个受气包,低声下气地说:“好好好,我记着了,明天就给你买,买你最喜欢的那个包,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张莉哼了一声,重新拿起手机,又开始刷,“对了,我妈刚发信息来说,我弟下个月要报个什么精英培训班,要两万块钱,你到时候记得转给我妈。
还有啊,我爸说老家的房子想简单装修一下,你看能不能先拿五万出来?
反正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开销。”
我眼睁睁看着王强的脸色从疲惫变成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种被掏空、被绑架、无力反抗的绝望,几乎要从他身上溢出来。
我们几个兄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新房。
走在深夜清冷的大街上,刚才婚礼上的喧嚣和新房里的压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每个人都沉默不语。
“妈的……这婚结的……我看着都累。”
一个兄弟终于打破了沉默,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谁说不是呢?”
另一个接过话茬,满脸晦气,“房子、车子、票子,一样不能少,还得当祖宗供着,稍不如意就是‘你不爱我了’,‘看看别人家的男朋友’……这哪是娶老婆,这他妈是请了个祖宗外加扶贫办主任!”
“扶弟魔!
绝对的扶弟魔!”
又一个兄弟愤愤地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弟弟培训、老家装修的钱都安排上了!
王强以后的日子……唉,我想想都头皮发麻。”
我摸出烟,给大家一人散了一根。
烟雾缭绕中,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和迷茫。
我们这几个,说起来条件都不算差,有车有房,工作稳定,算是别人眼中的“优质男”。
可面对现在这种畸形的婚恋市场,我们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肉,明码标价,还得接受各种苛刻的挑拣。
“兄弟们,”我深吸一口烟,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们说……咱们以后……难道也得走王强这条路吗?
掏空家底,背上巨债,娶个祖宗回来,然后一辈子当牛做马,活得像个孙子?”
没人回答。
只有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我们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沉默了很久,我猛地掐灭烟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反正……是不想这么活了。
太他妈憋屈了!
凭什么啊?”
“那你说咋办?
总不能打光棍吧?”
有人问。
一个有些大胆,甚至在当时看来有些荒诞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眼神里跳动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光:“国内的不行……咱们就不能看看国外的?
世界那么大,我就不信,全世界的姑娘都跟咱们这儿似的,把婚姻当买卖!”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瞬间在我们这群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一场看似异想天开,却又在绝望中孕育而生的“远征”计划,就在这个弥漫着烟味和失落感的深夜街头,悄然埋下了种子。
王强那场看似“圆满”的婚礼,成了压垮我们内心侥幸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