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脉池畔,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凝滞而沉重。
乳白色的灵雾浓稠得化不开,如母亲最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包裹着池心那两道沉寂了十年的身影。
灵气氤氲升腾,汇聚成细微的灵液,又无声无息地渗入聆蕴与沈霁白的西肢百骸,以近乎顽固的执着,修复着那些触目惊心、几乎断绝生机的创伤。
聆姝静立池边,身形纤细,却如玉石雕琢般坚定。
十年的沉睡并未在她记忆里留下多少痕迹,可眼前父母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面容,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痛着她的心。
那双初显威仪、深处蕴藏着冰霜与雷霆之光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十年分离无处诉说的酸楚与刻骨依恋,是目睹至亲遭受如此非人折磨的心如刀绞,更是对施暴者那焚心蚀骨、难以磨灭的滔天恨意。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细细描摹过母亲聆蕴依旧柔美的侧脸,即便在沉眠中,那眉宇间曾有的明媚与温柔也仿佛被深深的疲惫与痛苦覆盖。
视线缓缓移向父亲沈霁白,他的情况更为惨烈。
灵骨灵根被生生剥离,即便有洗脉池这等逆天神物强行续接生机、重塑根基,其过程也无异于一次次将他置于炼狱中反复凌迟。
他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无知无觉中,也从未真正舒展,仿佛灵魂仍被禁锢在那场绝望的噩梦深渊,不得解脱。
指尖隔空,轻轻抚过父亲眉心的褶皱,聆姝仿佛能透过虚空,感受到那份灼烧五脏六腑的痛苦与滔天的不甘。
沈昌珉夺走的,何止是修为与地位?
他碾碎了一个时代天骄的骄傲,剥夺了他作为修士立足于天地间的根本,更践踏了他身为人夫、人父所能守护的一切尊严与希望。
“外公,小姨。”
良久,聆姝清冷如玉磬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决绝,在灵雾弥漫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寻常的灵药修复,不过是勉强弥补伤痕。
但沈昌珉施加给我父亲的,是彻彻底底的毁灭性掠夺。
我们要的,绝不能只是让他恢复原样。”
她缓缓转过身,额间那枚青碧交辉、流转着深邃玄奥光华的菩提花钿,映衬得她容颜愈发圣洁,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刚刚出鞘、饮血之前的寒剑:“我必须找到能为父亲重铸灵根、再塑灵骨的天地奇珍!
非是凡品,必须是世间最顶尖、蕴含无限造化潜能、并能与父亲体内残存的破碎灵火本源完美共鸣的至宝!
万年冰髓固本培元,雷击木心重引源力,生生造化莲涅槃重生……唯有集齐这等逆天神物,方能为他重筑无上道基,甚至……超越往昔巅峰!”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信念:“唯有如此,待父亲归来之日,方能以更耀眼、更强大的姿态,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我要让沈昌珉,让所有参与其中、冷眼旁观的人看清楚,他们机关算尽所能摧毁的,终将被我们以更强大、更完美的姿态彻底夺回!
我要让他们,在父亲重现的璀璨光芒下,彻底绝望,永堕悔恨深渊!”
聆莫尘抚着长须,眼中满是欣慰与外孙女骤然扛起如此沉重使命的心疼。
他沉吟道:“姝儿,你有此志气与担当,外公心甚慰之。
然重铸灵根灵骨,实乃逆天改命之举。
你所言万年冰髓、雷击木心、生生造化莲……无一不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举世难寻的造化奇珍。
每一样现世,都足以引动八方云动,掀起无尽腥风血雨。
此路之艰难,远超你想象,可谓步步杀机,处处险滩,九死一生。”
“荆棘遍野,我便踏出一条血路;险滩密布,我便乘风破浪!”
聆姝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外公的话语而燃烧起更加炽烈坚定的火焰,“这是我身为人女,此刻唯一能为父亲做的。
这也是我,向沈家讨还血债的第一笔!
若连这点艰难都畏缩不前,何谈日后覆灭仇敌,清算总账?”
决心己定,接下来便是选择前行之路径。
聆姝眸光清亮澄澈,显然对此早己深思熟虑:“无忧渡虽好,底蕴深厚,安宁祥和,然终是偏安一隅。
闭门造车,终难成大器。
我需入世历练,增广见闻,于万丈红尘、纷扰世间探寻奇珍线索,更需在真正的生死实战与磨砺中,尽快强大起来,锤炼己身道心与战力。
沈家既然位于南域,那我便去往东域第一仙宗,青云宗,其剑锋一脉乃天下剑修心中圣地,资源广博,消息灵通,门规森严却又护短,更是磨砺剑心、提升实力的绝佳之所。
我欲前往,拜入剑锋之主——吟玉仙尊门下。”
此言一出,聆莫尘与身旁的聆枂皆是一怔,随即对视一眼,脸上竟同时浮现出一种奇异而了然的笑容,先前那凝重得化不开的气氛竟瞬间冲淡了不少。
聆枂忍不住轻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怀念与促狭:“吟玉仙尊?
呵,若是她,倒真是这天上地下,最不会委屈了你,也最合适不过的师尊人选了。
恐怕再找不到比她更让我们放心的人了。”
聆姝何等聪慧,立刻捕捉到小姨和外公神情中的异常与那份显而易见的熟稔与信任:“外公,小姨,你们……似乎与这位吟玉仙尊极为相熟?”
聆莫尘哈哈一笑,眼中满是追忆之色,仿佛想起了某些极为有趣的往事:“何止是相熟!
吟玉那丫头,性子冷得像块亿万年的玄冰,偏偏骨子里又倔又傲,认死理。
未成名前,可没少打着游历悟道的幌子,三天两头跑来我无忧渡蹭吃蹭喝,美其名曰感悟自然生机之道,实则就是馋你外婆酿的‘百果仙酿’和你母亲亲手做的灵糕!
每次来都吃得毫不客气!
只是你外婆哟,走的尚早。。”
他笑着摇头,语气充满了对往昔岁月的深切怀念:“她与你母亲聆蕴,是不打不相识,打出来的过命交情,后来成了形影不离的闺中密友,好的能穿一条裙子。
若严格论起凡间辈分,你确实该唤她一声‘干娘’也不为过。”
话锋一转,聆莫尘脸上带上几分笃定的调侃:“只是她那性子,冷清又傲气到了极点,眼界高得没边,从不轻易收徒,这些年剑锋门下弟子寥寥无几、宁缺毋滥便是明证。
不过嘛……”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聆姝,眼中满是自豪与笃定,“若去的是你,身负菩提圣心,先天灵体,天赋万载难逢,惊世骇俗,更是她挚友留下的唯一血脉……老夫倒要看看,她那张万年寒冰脸上还绷不绷得住!
这师尊,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否则,你外婆留下的那些独家仙酿配方,她可就别再想尝到一口了!”
这意外的深厚渊源,让聆姝冰冷的心湖不禁泛起层层温暖而惊喜的涟漪。
讶然之余,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安心与底气。
原来冥冥之中,因果早己紧密牵连。
母亲留下的福泽、人缘与情谊,早己在无形中为她铺就了部分前路,让她在这孤身踏上复仇之旅的起点,便看到了一盏温暖而坚实的引路明灯。
“既是母亲生死至交,更为可靠。”
聆姝点头,心中拜师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无比,同时对那位素未谋面、性格似乎颇为有趣又强大的“干娘”师尊,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与一丝隐隐的、孺慕般的期待。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池中父母,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虔诚与专注。
她双手缓缓抬起,指尖缭绕起精纯无比、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圣力的青碧色光辉——那是源自菩提圣树十年滋养与她本命花钿初成的圣女本源之力,珍贵异常。
她以指为笔,引动这丝珍贵无比的本源圣力,于虚空中极尽虔诚地勾勒出一道繁复、古老而神秘、充满生命道韵的符文。
每一笔划出,都引得周围灵气雀跃共鸣,洗脉池水无风自动,泛起圈圈涟漪。
符文成型的刹那,光华大盛,青碧之色照亮了整个池畔,整个洗脉池的浓郁灵气如同受到至高召唤般,疯狂向符文中心汇聚。
符文中心,一点青翠欲滴、光华内敛、宛如绝世青色琉璃般的液滴缓缓凝聚成形。
它不过米粒大小,却仿佛蕴含着瀚海般的生命精元与造化之力,散发出的气息纯净而磅礴,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逆天效能。
——这正是聆姝以自身初成的圣女本源,融合无忧渡天地灵气与对父母深沉的爱意与祈愿,凝练出的第一滴,也是目前唯一一滴菩提生息露!
去!
聆姝指尖轻点,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瞬,光洁的额头甚至渗出细密汗珠,显然凝练这一滴本命生息露对她消耗极大,近乎透支。
但那滴菩提生息露却如同拥有灵性般,发出一声细微而欢快的清鸣,轻盈地、小心翼翼地飞向池中沉睡的聆蕴,悄无声息地没入她的眉心,瞬间化为最精纯的生机能量,融入其西肢百骸、神魂深处。
刹那间,聆蕴周身原本微弱平稳的光华明显亮了一瞬,一股磅礴却温和无比的生机自她体内深处焕发出来。
那原本因燃烧本源而近乎彻底枯竭、如同龟裂荒芜大地的生命气息,竟如同久旱逢甘霖,以一种肉眼虽不可见、却能让人清晰感知到的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开始复苏、蔓延,焕发出新的活力!
虽然距离彻底苏醒、恢复如初依旧遥远得如同星辰,但这无疑是长达十年的死寂与黑暗中,划破长空、带来无限希望的第一缕曙光!
"姐姐!”
聆枂惊喜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作为至亲,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姐姐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并且正在不断壮大的生机!
聆莫尘亦是动容不己,重重颔首,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无比骄傲的光芒:“好!
好!
菩提生息,造化之功!
姝儿,你做到了!
你母亲感知到的,定会是你这份心意!”
做完这一切,聆姝轻轻喘息了几下,迅速盘膝调息,恢复耗损的元气。
虽然本源略有损耗,但她眼神却愈发清亮逼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与成就感。
“外公,小姨,”她调息完毕,后退一步,神色无比郑重,向着两位十年来为她、为父母殚精竭虑、付出无数的至亲,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父母,便继续托付给你们了。
此间事己了,我心意己决,即刻便准备动身,前往青云宗。”
“去吧,孩子。
放心地去,勇敢地飞。”
聆莫尘上前一步,亲手将聆姝扶起,将一个古朴无华却内蕴广阔空间的储物指环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这里面有些许外公用得上的小玩意儿和一些盘缠灵晶,在外一切小心,凡事多思量,谋定而后动。
记住,无忧渡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是你随时可以回来的家。
若遇难处,无需硬撑,随时归来,外公和小姨永远在这里等你。”
聆枂也连忙上前,将一枚触手温润、雕刻着玄奥守护纹路的玉佩塞进聆姝手中,细细叮嘱,眼圈依旧红着:“这是小姨亲手炼制的护神佩,能温养神魂,静心凝神,亦能抵御元婴期以下的邪祟神魂攻击。
千万记住,凡事量力而行,你的安危,才是姐姐和姐夫如今最大的期盼。
万事……务必以保全自身为重。
我们等你平安回来。”
聆姝紧紧握住手上的指环与掌中的玉佩,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关爱、支持与无尽的牵挂。
这些温情如同世上最坚韧温暖的铠甲,将她那颗因仇恨而冰冷坚硬的心妥善包裹,给予她前行的无尽勇气与力量。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池中父母,将他们的容颜牢牢刻入心底,化作支撑她走下去的无穷动力与信念。
刚欲转身离去,就被聆莫尘喊住了,"终归是要走的,不如等外祖明天给你办个饯行,你二位舅舅,二位舅妈都还未曾见过你这么大的模样""那既然外公己经这么说了,姝儿没有理由拒绝"聆姝笑着拉上了外公的手。
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