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包裹了她。
仿佛挣脱了沉重无比的枷锁,变得轻盈如羽。
她“飘”了起来,悬浮在半空,茫然地向下望去。
大厅中央,那片狼藉旁,躺着一个少女。
穿着熟悉的粗布衣衫,额角有一个可怕的凹陷,鲜血正汩汩流出,染红了华贵的地毯。
那张脸苍白如纸,双眼无神地圆睁着,残留着最后的惊恐与无助。
那是……她。
她死了。
就这么死了。
因为一只琉璃碗。
预想中的愤怒与不甘并未立刻涌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愕然的……解脱。
彻骨的疲惫消失了,手腕的刺痛消失了,胃部的痉挛消失了,常年弯腰低头、担惊受怕所带来的身心重压,全都消失了。
再也不必在寒冬用冻裂的手浸在冷水中。
再也不必因主人心情不佳而承受无端的鞭挞。
再也不必饿着肚子看着满桌珍馐却不能沾唇。
再也不必在深夜听着母亲压抑的咳嗽却无能为力……原来,死亡并非终结,它竟是一种慈悲的解脱。
魂灵仿佛被暖意包裹,不由自主地想要朝向某个安宁、祥和、没有痛苦的方向飘去。
那里似乎有光,有永恒的静谧。
她几乎要沉溺于这从未有过的轻松之中。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融入那片光晕的刹那,一声凄厉绝望、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她轻盈的魂体!
“清儿——!
我的清儿啊——!”
一个苍老憔悴的身影,如同疯魔般从侧门扑了进来,不顾一切地推开阻拦的下人,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上。
是母亲!
林氏花白的头发散乱,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脸上是彻骨的绝望与崩溃。
她颤抖着,徒劳地用手去捂女儿额上那个可怕的伤口,试图将那流逝的生命堵回去。
温热的血染红了她枯槁的手指,染红了她破旧的衣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我的孩子!
你睁开眼看看娘啊!”
她将婉清冰冷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像摇晃婴儿般摇晃着,声音嘶哑破碎,字字泣血,“是娘没用……是娘护不住你啊……老天爷!
你开开眼!
拿我的命去换她啊!
她还那么年轻……她吃过一天的福吗?!
受过一天的好吗?!
……”那哭声,撕裂了宴客厅虚伪的繁华,甚至让一些宾客都微微动容。
张崇山却只是嫌恶地皱紧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不耐烦地挥挥手:“晦气!
拖出去!
别脏了我的地!”
两个家丁上前,粗暴地去拉扯林氏。
林氏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女儿的尸体,指甲几乎抠进地缝,声音凄厉如夜枭:“别碰我的孩子!
你们这些天杀的!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过打碎了一只碗……一只碗啊!
难道我女儿的命,还比不上一只碗吗?!
——娘的清儿……冷了……她冷了……娘给你暖暖……暖暖就不冷了……”她徒劳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迅速冷却的躯体,一遍遍摩挲着女儿苍白僵硬的脸颊。
悬浮空中的婉清,如遭雷击!
那短暂的、虚幻的解脱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母亲的每一滴泪,都像熔岩烫在她的灵魂上。
母亲的每一声哭嚎,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口!
巨大的冤屈!
滔天的恨意!
以及那撕心裂肺的不舍与牵挂,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那点可怜的“轻松”淹没得无影无踪!
她怎么能觉得解脱?
她怎么能想要安眠?
她死了,母亲怎么办?
谁会在这吃人的深渊里保护她?
谁给她暖手?
谁听她哭诉?
那个凶手,依旧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
凭什么?!
“不——!”
婉清的魂魄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灵体都震荡起来,“我不能死!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回去!!”
那指向安宁的吸引力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源于至亲之痛的羁绊与滔天执念,将她牢牢钉在了这充满不公的人世间!
她要回去!
无论以何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