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鬼

村里那座每年需要供奉的神山突然塌了，山体的废墟中却出露出了一口漆黑的无盖棺材。

作为守山人的奶奶神色骤变，紧紧按住我的手臂让我不要靠近，

叫来了村子里其他的人在崩裂的山体碎石内寻找遗失的棺盖。我按捺不住好奇心，

趁没人注意偷偷靠近看了一眼。漆黑的棺材里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穿着款式复杂的大红婚服，俊朗的面颊带着红润的血色，似乎只是在沉睡，

可胸膛却没有呼吸的起伏。看的久了，甚至觉得他的眼皮都在轻轻跳动，

一副马上要苏醒了的样子。1“小睿！我不是说过让你别靠近的吗？

”粗糙的大手在这时捂住我的眼睛，奶奶一把把我拎起来，远离这片坍塌的山体。

她把我放在一边的空地上，顺手拍了拍我裤子上蹭上的泥土。我下意识低了头，

以为她要把我大骂一顿，可是许久都是一片沉默，我听到她发出一声叹息，

于是小心地仰头看着她，奶奶遥遥望向棺材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带着几分恐惧和急迫杂糅的情绪，皱纹好像都比以往深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村子的其他人都在清理着四散的石块和土堆，但大家都很有默契一般，埋头干着自己的活，

没有向棺材里那具诡异的遗体投去视线。我刚想发问，

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着激动的低呼声，

几个青年人合力把厚重的棺盖从石块下抬了起来。奶奶摸了摸我的头，

再次强调让我不要靠近，或许是不太放心，她找来了住在村东头的丁琪带我先回去。

“跟我走吧。”丁琪看我一眼，犹豫着朝我伸出手。我看了一眼忙碌的奶奶，

只好把手覆盖在丁琪掌心，任由她拉着我离开这个地方。丁琪大我三岁，是村子里的孩子王，

可是奇怪的是，她好像有点怕我，每次见到我，她原本兴奋的表情都会迅速褪去，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立刻领着其他的孩子远离我。久而久之，其他的孩子也不陪我玩了。

她握着我的手沿着崎岖的小路往村子里走，或许是发现手心握着的手是正常的人类触感，

那种一直萦绕在我们身边的怪异氛围这才缓缓消退下去。她犹豫了一下，

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离远到有些看不出形状的人群，这才悄悄凑近我问道：“庄睿，

鬼是不是长得很可怕啊？”或许是怕我不愿意告诉她，她又忙补充一句：“你告诉我，

我可以给你扎好看的辫子，和我现在一样漂亮的辫子。”她把垂在胸前的辫子拎起来，

捏着中段在我眼前轻晃。我从没有扎过这种好看的辫子，但我更不知道鬼长什么样子，

吓不吓人。奶奶告诉我不能骗人，所以我对着丁琪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我没有见过鬼。”“骗人！”丁琪闻言却突然甩开我的手，有些尖利的指甲划过的手背，

传来刺痛。“村里的大家都知道，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鬼选中了。妈妈告诉我，

你以后要给鬼当新娘的！”即使对结婚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

我依旧像被冰冷的风灌进身体，皮肤在瞬间战栗。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脑海中突然想到了棺材里那具奇怪的尸体。我先前从未想过，

村子年年供奉的神山内为何会藏着一副棺材，现在想到却忽然觉得害怕。这么多年，

奶奶带我供奉的究竟是山神，还是那棺材里的男尸呢。

记忆中凑近看过的漂亮尸身慢慢睁开眼，漆黑的瞳仁直直对上我的看过去的视线。一时间，

我竟然分辨不出这段记忆的真假，他有睁开过眼睛吗？我无视掉丁琪的呐喊，

扭头就向奶奶的位置跑，奶奶什么都知道，她一定会告诉我所有真相！

2以往不算漫长的山路好像突然失去了尽头，我沿着小路一直向上，

面前突然渐渐升起一层薄雾。这雾气很淡，并不影响视线，更阻碍不了我的脚步。

可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山崩塌的残骸时，那边已经空无一人，别说是奶奶了，

就连那个诡异的棺材和其中的男尸也不知所踪。我绕着被抛弃在原地的岩石土堆转了几圈，

熟悉的山消失之后，视野本该更宽阔的，可我向四周看去，却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陌生的吓人，

在雾气中呈现出一种诡谲的阴森之感。不时吹来的几阵风带动着树叶簌簌，

那种失去遮挡的声音空荡荡的，听起来像一阵阵的短促轻笑。雾渐渐浓了，现在的样子，

好像随时会从白茫茫的水汽中走出一道人的影子。我心底有些恐惧，

只好放弃在原地等待的想法。奶奶或许已经回家了，我告诉自己，她找不到我或许正着急呢。

我这样想着，便闷头往家的方向奔跑，耳边呼呼的风声慢慢地扭曲起来，

像极了人群交谈低语的絮絮声线。即使看不见前路，只要沿着路走，也能到达村子。

我这样想着，吸入的空气湿润冰凉，几乎要被雾气冻住鼻腔。

我机械地甩动着几乎失去了知觉的腿，

即使已经远远看到了村庄若隐若现的轮廓也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跑到熟悉的大门前，

一口气推开门，我才放任自己支起身体，大口喘息着。“奶奶？

”我向屋子内试探性喊了一声，却没有收到答复。这时我才发现村子里安静的吓人，

以往这个时候，村子总会很热闹，空闲的大家会在屋前摆着一溜板凳，愉快地唠些家常。

道路上时不时经过几个拿着农具的人，有时会在人堆中停留一会。是因为今天起了雾吗？

我一边高声喊着奶奶，一边打开各个屋子的门，房子空荡荡的，只有雾气在其中穿梭，

奶奶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完全不见了踪影。突然开裂的山，棺材和尸体，丁瑶口中的鬼。

这些东西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最终形成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奶奶是被那具尸体抓走了！

手脚瞬间失了力气，我跌坐在地，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想到那些被奶奶叫来帮忙的人的脸，

最后一丝理智支配我站起身。伫立在雾中的村子仿佛荒废已久，没有一丝人气。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着，屋内毫无声息。我敲了几扇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实在没有办法，

我咬咬牙朝着村口大步跑去。我要向村外面的人求助！村口不远处有条小河，小河虽小，

水流却凶险，村里人告诫过孩子绝对不能靠近，他们说河里有过去淹死的孩子，

变成了水鬼专门守在河底想要拉人替死。特别是与他们同龄的小孩。奶奶从不用鬼怪吓我，

她向来是直接对我施令，说过不能靠近的，就绝对不能靠近。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能从奶奶的语气中听出事件的严重程度，虽然也因为调皮冲动受过责骂，我心里清楚，

真正会令奶奶生气的事，我从未做过。除了今天中午，奶奶让我不要靠近那具棺材。

我真的靠近了，她却也没有真的生气。她只是恐惧。3我需要靠近那条河。

我必须沿着河流往前走一段，然后才能穿过桥梁离开村子。河流的另一边，似乎没有起雾，

我揉了揉被泪水覆盖的眼睛，终于确定——河流像一道分割线，划开了雾与清晰天色，

成了一道显眼的区分。雾笼着的河流是模糊的，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响在耳畔，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接近河流。往前走时，水流声在我耳边不断变大，

带着一种迷人的旋律让我想要向声源靠近，直到脚下踩到湿滑的泥土，我跌了一跤，

因为疼痛清醒过来。过河的桥已经近在眼前。它在雾中形成一个蜿蜒的黑色影子，

像一条巨蟒伏在水面。我双眼发亮，只觉得惊喜，连疼痛都顾不上了，忙跌跌撞撞起身。

在我踩上桥的那一刻，雾好像都散开了一些，一直以来看不分明的河面也终于呈现在我面前。

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奶奶？！”河面上露出一只挣扎着的手，

在听到我的声音后挣扎的幅度也更大了一些。真的是奶奶！

我看见那双手的食指上套了一个古铜色的戒指，戒指紧紧地贴合着粗糙的指面。

我慌张的不行，现在已经来不及回到村子里找帮手了，我左右看了看，

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截树干。“奶奶你别怕，我马上把树干递给你。”我一边说着，

一边在河边俯下身体，努力把手心的树干往河心伸去。只差一点了，我努力往前探着身体，

几乎大半个身体已经悬在河面。“小睿！你在干什么？”身体突然被提离河面，

我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才平静下来。“奶奶，

你没事......你去哪了？”我转了个身，抱住她大哭起来，

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我刚刚趴着的位置，水面突然掀起了波纹，像水下蛰伏着的什么东西，

悄悄地离开了。奶奶的眼神一凛，严肃地皱起眉。粗糙的大手擦干我的泪水，

食指上那枚熟悉的铜色戒指已经失踪，只留下指节上泛白的戒指印。

“我不是让丁琪带你回家了吗？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听话......”她抱怨着，

却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我安心。“奶奶，奶奶，有人落水了，

我们得去救他。”我回神后从拉着奶奶的衣摆，示意她看河里那个挣扎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耽搁的太久，那只手已经越来越无力，马上就要沉进水面中了。“用这个棍子，

我们把他拉上来吧。”奶奶接过棍子，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行，奶奶这就救它。

”她往棍子顶端抹上了点什么东西，这才把棍子往那只手的位置伸去，

那只手成功抓住了棍子，水下突然搅腾起来，扑腾出巨大的水花。奶奶猛地用力，

把那东西拉出水面。哪有什么人啊，那是一只湿漉漉的猴子，长相丑陋，

一双看过来的眼睛却带着人性化的狡诈和恨意。它挣扎了一下，却像被棍子黏住了一样，

只能无奈地被奶奶拖回岸边。被那样的视线看着，我一面觉得好奇，一面又觉得有些害怕。

我们这一带从来没有出现过猴子，怎么会有猴子落水呢。等奶奶把猴子拉上岸，

猴子又努力往河水的方向挣扎着，我这才看清，抓住棍子的那双手，

居然是长在猴子尾巴上的。它朝着我和奶奶嘶吼了几声，声音尖利得有些吓人。“看到了吧，

这就是我让你不要靠近河边的原因。”奶奶把猴子的尾巴踩在脚下，

对我说道：“这些水猴子，是那些溺死的水鬼变成的，它们会装作溺水的人，

吸引别人来救它，做它的替死鬼。”猴子在她脚下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奶奶继续道：“像你们这种小孩子，根本骗都不用骗，只要靠近河岸，

就会被这些怪物用尾巴拖走。”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被困住的水猴子突然挣断了尾巴，

跳进水面逃跑了。水面浮起水猴子湿漉漉的头颅，

怨毒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紧了我和奶奶的面容。我确信，它会在以后随时准备伺机报复。

“我们小睿不用怕，奶奶早晚会收拾它。”奶奶摸了摸我的头安抚我，

一边从水猴子的断尾手指上取下了自己的戒指。领着我回家时，她跟我解释，

她是去找自己一个朋友帮忙去了，走的太快在桥上滑了一下，戒指落进了河底。

“你以后把这个带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取下来。”她往我脖子上挂了个小玉牌，

我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很多我都不认识，只认得一个“镇”字。“好。”我牵着她的手，

认真地应道，莫名地，那些棺材，男尸，鬼新娘的事，我一件也不想问了。奶奶会保护我，

我永远都不用害怕。雾在我们到家之后就散开了。4过了一段时间，

听说村子里出钱新修了一座祠堂，位置就落在已经坍塌的神山废墟。奶奶平时并不让我接近，

只在需要祭祀的日子领我过去。我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跪拜焚香，祠堂会在那时候被清空，

我独自留在那里，对着一扇又大又厚重的白色帷幕说话。我分享自己遇到的事，

快乐的或不快乐的，有时候，那厚重的帷幕会被风吹得扬起一角，露出漆黑的木质轮廓。

日子就这样的如常地过下去。我上学后也慢慢交到了朋友。渐渐地，

那些经历过的奇异事情开始被我遗忘掉，当做年幼时候的幻想。

那个玉牌我却听话的从未离身。上了高中后，我只有在周末才会回家，

奶奶把我的卧室修缮了一遍，让我能住的更舒服。奶奶很爱我，我很清楚这件事。

每年一次的祭祀我也从不落下，和帷幕倾诉，已经成为了我解压的一种方式，不能开口的，

不好意思开口的东西，我却能够在祠堂里对着帷幕把一切倾吐出来。就像帷幕的另一面，

正坐着一个看不见的朋友。我分享繁重的课业，无趣的课间操，桌兜里被偷偷塞入的零食，

还有无法言说的少女心事。那时正好有一阵大风灌入祠堂，吹得帷幕哗啦作响，

室内的温度好像也慢慢地降低了，我正疑惑，奶奶却突然夺门而入。“好了，

今天就算结束了，小睿，咱们回家。”她拉起我，视线扫过帷幕被吹起时露出的黑色棺材，

表情有些难看。见我还什么也没发觉，她才勉强压下情绪。回家之后，

奶奶有事需要离开一趟，我就先回了房间。我的房间在一楼，房间内有两扇窗。

一扇对准了院子，一扇能看到房子外郁郁葱葱的树枝杂草。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梦中在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约会，他刚开始行为语气都很温柔，我正美滋滋地和他牵手，

他却忽然语气阴沉：“你不喜欢我的脸吗？那么我换成你喜欢的脸好不好？

”面前原本看不清的脸就变成了副班长的脸。我从梦中惊醒，只觉得身上发冷，

可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境后明确忍不住有些害羞。

或许是今天在祠堂里说了一点关于喜欢的人的事，才会突然做这样的梦吧。

奶奶在晚饭前回来了，她说逛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画框很漂亮，所以买下来准备挂在我卧室。

睡前她突然敲响我的房门。“小睿，今天夜里可能要大降温，你不要开窗，小心生病。

”我应了声好，又撒娇要吃街东头上的小笼包。奶奶慈祥的笑了笑：“行，

那我明天早上叫你起床，你可不许发脾气。”关了门，我听话地把窗户关上，

可是睡梦中依旧觉得冷，像抱着冰块睡觉。我翻来覆去几遍，还是艰难地睁开眼，

关好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道细缝。寒气顺着窗户的缝隙从外面渗透进来，

我披上衣服，下床关窗。今晚的月光明亮皎洁，照的院子里亮堂堂的，我随意地看了看，

依稀记得睡前是把窗户关严了的。夜晚的院子静悄悄的，因为没风，

连树投下的影子都是静止不动的，黑漆漆地蛰伏在院子的边角。有些渗人。

我准备赶紧关窗睡觉，视线随意一扫却看见院子里窖口的旁边摆着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红得发暗的奇怪衣服，头发有些略长。还让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可能是觉察到了我的视线，那个人影在我目光中起身，缓缓地转向我。露出的面孔很苍白，

但也英俊，他面容僵硬，对上我的视线后微抬了眼，露出哀愁的表情。月光下，

他的脸非常清晰，盘扣解开了一枚，脖颈上带着大片的淤痕。我突然觉得无法呼吸，

脖子像被一双有力的手掐住，我脸上应该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因为男人靠近了一些，

虽然依旧与窗户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足够我清晰地看到他分明的睫毛了。他冲我张了张嘴，

似乎叫了个什么名字，带着几分怜惜地要冲我伸出手。胸口的位置突然发烫，窒息感消失，

我坐起身，才发现居然又是一个梦。窗户紧紧的关着，院子里也并不明亮，

昏暗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提着绳子把胸口的玉牌从衣领中抽出来，抬手摸了摸它的温度。

刚刚，好像是它在发烫，让我从噩梦中醒了过来。我呼了一口气，起身把窗帘也拉上了，

可重新躺下之后，却怎么也没有睡意。天空上遮盖月亮的乌云飘走之后，

院子里又被照耀得一片明亮，窖口摆放的椅子，似乎被移动过，位置偏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