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丑星石将军石勇

一、石碓旁的野性子大名府郊外的石匠铺总飘着股石粉味。石勇抡着錾子，一锤下去，

青石板上溅起的火星落在他黧黑的胳膊上，烫出个白点儿，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汉子生得五大三粗，肩膀宽得能扛起两扇石磨，脸上坑坑洼洼的，

像被老天爷用凿子随意凿过，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瞪起来时，

比铺子里最重的石锁还压人。“石头，你爹又在村口骂你了。

”隔壁卖豆腐的王二隔着院墙喊。王二的豆腐坊用的碾盘，还是石勇爹年轻时凿的，

盘面上的纹路深得能卡进指甲缝。石勇的錾子顿了顿，石粉簌簌落在他粗布褂子上。

他爹是个老石匠，一手“千层凿”的功夫能在石头上雕出十八层莲花，却偏不教他。三年前，

石勇为了给邻居张寡妇讨被地痞抢去的活命钱，一拳打断了那地痞的腿，

他爹就把他赶出了门，说他这性子是块没打磨好的野石头，早晚要惹出人命。“让他骂。

”石勇捡起块碎石，捏在手里碾成粉，“等我凿出像样的东西，他自然会认我。

”他说的“像样的东西”，是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碑上要刻“义”字，

用他自己琢磨的“崩岩凿”手法，一笔一划都要带着股子狠劲，像他揍地痞时的拳头。

这石碑是给张寡妇的儿子刻的——那孩子去年在河里救落水的孩童，自己没上来，

官府却连块碑都不肯给，说“民子无名，不配立碑”。日头偏西时，石勇扛着石碑往村外走。

碑身沉得压弯了扁担，他却走得稳稳的，脚底板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响。

刚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被他爹拦住了。“你这孽障！”老石匠手里的錾子指着他，

手气得发抖，“放着正经活计不干，偏要管这些闲杂事！那张家孤儿寡母，能给你什么好处？

”“爹，”石勇把石碑往地上一杵，震得地面都晃了晃，“人活着，不是为了好处。

”他指着碑上的“义”字，笔画边缘崩裂的石茬像锋利的牙，“这字，比您雕的莲花实在。

”老石匠气得抡起手里的锤，却在落下时偏了方向，砸在旁边的石碾上，火星溅了石勇一脸。

“滚！我石家没有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吼完，背着手往家走，

脊梁却比平时弯了些。石勇望着爹的背影，忽然发现那脊梁像块被风雨侵蚀多年的老石头，

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纹。他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石碑上的石粉，

“义”字在暮色里泛着青黑色的光，像颗沉甸甸的心。夜里，张寡妇带着一碗热粥来谢他。

女人的眼睛红肿着，粥里卧着两个鸡蛋，是她攒了半个月的私房钱。“石兄弟，

这碑……太贵重了。”石勇没接粥，只是指着村西头的乱葬岗：“孩子葬在哪？

我去把碑立起来。”乱葬岗的野草比人还高，石勇挥着錾子劈出条路，

錾子碰到石头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他挖了三尺深的坑，把石碑稳稳地立在里面，

又用碎石块填满缝隙，拍得比自家门槛还结实。“好孩子，以后就有人记着你了。

”他对着石碑蹲了半夜，天亮时才发现，

碑座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凿痕——是他爹的“千层凿”手法，在碑座边缘雕了圈小小的莲花，

像是在给那“义”字做陪衬。二、酒肆里的硬骨头离开大名府那天，石勇没带别的，

只背了把祖传的八棱锤。这锤通体是实心铁，锤头被磨得发亮，是他爹年轻时打恶霸用的，

后来藏在床底下，不知被他翻了出来。路过黄河渡口的酒肆时，里面的吵嚷声把他引了进去。

三个官差正围着个挑夫要钱，挑夫的货担翻在地上，滚落的梨摔得稀烂，像摊摊烂泥。

“爷几个替你看了半天摊子，这点孝敬都舍不得？”领头的官差摸着八字胡，

脚踩着个没摔烂的梨，汁水顺着靴底流。挑夫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官爷，

这是俺给老娘抓药的钱……”石勇把八棱锤往桌上一放，桌子腿“咔嚓”断了一根。

“多少钱？我替他给。”官差们打量着他，见他穿着粗布褂子，不像有钱的样子，

顿时哄笑起来：“你这黑炭头，知道爷几个要多少吗？”“多少都给。

”石勇的眼睛瞪了起来，像两盏石灯笼，“但你们得把踩烂的梨，一个个舔干净。

”领头的官差脸涨成了猪肝色，拔刀就砍：“反了你了！”石勇没躲，左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右手提起八棱锤，锤头离官差的脑袋只有寸许。“我再说一遍，舔干净。”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狠劲，就像他凿石头时，每一下都要见骨。

另外两个官差想上来帮忙，被石勇一脚一个踹翻在地，摔在烂梨堆里，沾了满身甜腥。

领头的官差吓得手一抖，刀掉在地上，只能蹲下去，屈辱地舔着靴底的梨汁。

挑夫抱着石勇的腿哭：“恩人，您快走吧！这些人是知府的小舅子，得罪不起啊！

”石勇把八棱锤扛在肩上，掏出怀里的碎银塞给挑夫：“给你娘抓药去。”他转身往外走，

经过官差身边时，一脚把对方踹进烂梨堆，“再敢欺负人，就不是舔梨这么简单了。

”酒肆老板追出来，塞给他个油纸包：“好汉，这是刚出锅的炊饼，路上垫垫肚子。

”老板的手在发抖，“那小舅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您往南走，听说梁山有群好汉，

专管不平事。”石勇捏着温热的炊饼，忽然觉得这饼比他凿过的任何石头都实在。

他望着南边的方向，八棱锤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颗跃跃欲试的心。走了没三天，

就被知府的人追上了。三十多个兵卒把他围在山坳里，领头的正是那个被踹进烂梨堆的官差，

手里拿着弓箭，恶狠狠地盯着他：“抓住这黑炭头，赏五十两！

”石勇把八棱锤舞得像团铁风，锤头扫过之处，兵卒的刀枪断的断、飞的飞。

他学过几天庄稼把式，却没什么章法，全凭一股子蛮力和不要命的狠劲，

锤头专砸膝盖、手腕这些骨头脆的地方，惨叫声在山坳里此起彼伏。官差的箭射过来时，

石勇正把一个兵卒的胳膊拧脱臼。他听见风声，猛地转身，用八棱锤的锤柄去挡，

箭簇擦着锤柄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有种的别躲！

”官差又射来一箭。石勇忽然往地上一滚，捡起块脸盆大的石头，像扔核桃似的砸过去。

石头砸在官差的弓上，把弓砸得粉碎，还顺带砸掉了他两颗门牙。“你爷爷在这儿！

”石勇跳起来，八棱锤横扫，把最后几个兵卒逼退，“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石勇这颗脑袋，

随时等着他来取！”他没追，只是望着兵卒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忽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响，

像块被敲醒的老石头。他摸了摸怀里的炊饼，已经凉了，却依旧带着股暖意。

三、梁山寨的石敢当梁山水寨的栅栏比石勇见过的任何石墙都结实。他站在寨门前，

八棱锤往地上一杵，震得栅栏都晃了晃：“我找宋江！”喽啰们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敢通报，直到李逵提着板斧出来，看见他就乐了：“这黑炭头比俺还黑！是来打擂的？

”“我是来入伙的。”石勇的眼睛瞪得溜圆，“听说你们替天行道，我想加入。

”李逵把他领到聚义厅，宋江见他身材魁梧，又听说他在黄河边打退了官差，

顿时喜道：“石壮士有此勇力，可愿做步军将校，护我山寨？”石勇没立刻答应，

只是指着聚义厅的柱子：“这柱子是松木的，不经腐。换成青石柱，再用铁箍箍上，

十年都不用换。”他又摸了摸地面的石板，“缝隙太大，下雨天会积水，得用糯米灰浆填实。

”宋江和吴用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汉子有趣。李逵拍着他的肩：“你这黑炭头，

不去当石匠可惜了！咱们梁山不缺柱子，缺的是能打硬仗的好汉！”石勇最终留了下来，

却没像其他头领那样操练武艺，反而天天带着几个喽啰在寨子里敲敲打打。

他嫌瞭望塔不够高，硬是带着人把塔基往下挖了三尺，

再填上夯实的青石；他见粮仓的地面返潮，就铺了层厚厚的河沙，上面再架石板，

说这样“潮气就像被关在笼子里，跑不出来”。弟兄们都笑他是“石匠将军”，

只有宋江看在眼里——自从石勇来了，山寨的防御工事结实了不少，

上次暴雨冲垮了半道堤坝，石勇带着人用“千层凿”的法子凿了些楔形石块，

硬生生把缺口堵上了，比原来的堤坝还牢固。“石勇兄弟这本事，比刀枪还管用。

”宋江在庆功宴上说，“以后山寨的防御，就全交给你了。”石勇捧着酒碗，一口干了，

黑脸上难得露出点红：“我只会凿石头，但若有人敢来犯，我这八棱锤，就是最好的石头。

”他说的没错。祝家庄来犯时，石勇守在北寨门。祝家的人推着冲车撞门，木轴都快断了，

寨门却纹丝不动——石勇早就用铁条把门板加固，门轴里还塞了他特制的石滚子，越撞越紧。

“放箭！”祝彪在外面喊。箭雨射在寨门上，大多被石勇加装的铁皮弹开。他瞅准机会，

指挥喽啰们把早就准备好的滚石推下去，砸得祝家的人哭爹喊娘。有个祝家的头目想爬墙，

被石勇一锤砸中手腕，惨叫着掉了下去，手里的刀飞出去，正好插在冲车的轮子上。

“石将军神了！”喽啰们欢呼起来。石勇没笑，只是盯着祝家庄的方向，

八棱锤在手里转了转。他想起爹的“千层凿”，原来最结实的东西，从来不是硬拼，

而是像石头那样，默默积蓄力量，等对方力竭时，再给致命一击。

四、石碑上的真性情梁山的日子久了，弟兄们渐渐摸清了石勇的性子。这汉子看着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