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了扶左耳的珍珠耳钉,目光落在打印机旁那一叠纸的边缘。
纸角翘起,露出背面一道折痕,不像是打印件该有的痕迹。
陈晚伸手抽出最上面那张“匿名反馈表”,翻过来。
信纸被反复折叠过,字迹是蓝黑色墨水写的,笔锋颤抖却用力,像要把纸戳破。
她站着读完了第一段。
“我叫林小满,原财务部助理,己离职三个月。
这封信如果被人看到,请不要找我。
我不敢留联系方式,也不敢报警。
他们说,谁乱说话,就让谁在行业里混不下去。”
陈晚的手指收紧了纸边。
信继续写道:“公司从2020年起系统性克扣加班费,所有员工每月实际加班时长平均47小时,但考勤系统只记录18小时。
差额部分通过第三方空壳公司走账,由主管张明利签字审批,转入私人账户。
我做过三年台账,每笔都有记录。”
她呼吸变浅。
下一页夹着几张复印件:银行流水截图、内部审批单、一张手写清单,列着十几个同事的名字和被扣除的金额。
其中一页上,赫然有她的名字——三年累计少发加班费23,650元。
最后一张是照片打印件:张明利与一名男子在餐厅包厢碰杯,桌上摆着一个牛皮纸袋。
附注写着:“2023年4月12日,供应商回扣交付现场。
金额五万元,用于替换不合格服务器,未做质检备案。”
落款是一行小字:“我是被逼走的。
我不想撒谎,也不想害人。
可我说了真话,却被当成精神病送去医院。
没人信我。
所以我只能把东西留在这里,希望有人能看见。”
陈晚把信重新折好,塞进《菜根谭》书页间。
她合上书,放进包里,拉好拉链。
她回到工位,关掉电脑显示器。
阳光己经铺满桌面,照在空了大半的抽屉上。
她没再看一眼办公室,起身走向茶水间。
烧水,泡茶,倒进保温杯。
动作缓慢但稳定。
回来时路过前台,那叠交接资料还在原处,便签上的字迹清晰。
没人动过。
她坐下,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写下三个词:备份、隐藏、传递。
然后合上本子,戴上眼镜,闭眼靠在椅背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午休时李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摇头。
王浩站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也没走近。
张明利办公室的门一首关着,整层楼安静得反常。
晚上九点,最后一名保洁离开。
她起身锁好工位柜,刷卡出门。
回家后她冲了个热水澡,喝了半碗温粥,躺下关灯。
凌晨两点五十九分,她睁开眼。
三点整。
她坐起来,默念:“折叠。”
空气没有波动,灯光没有闪烁。
世界只是突然不再流动。
她穿上外套,拿起包,走出家门,在静止的街道上步行回公司。
电梯按钮亮着绿光,数字停在18。
她按下开门键,走进办公区。
灯光依旧,空调低鸣凝固在某一帧。
她走到打印机前,取出那封信,一页页放入扫描模式。
复印机开始工作,在无声的世界里吐出一张张纸。
她的手指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监控不会记录这一刻,没人会知道她来过。
而是因为她第一次用这能力不是为了自己。
她曾用这一小时练字、读书、学烹饪视频,为的是脱离职场,过另一种生活。
而现在,她正复制一份可能掀起风暴的证据。
复印到第七页时,她停下,盯着纸上林小满的名字。
这个女人也曾站在这里,抱着同样的沉默与挣扎吧?
她试图发声,却被碾碎。
现在这封信落在她手里,不是偶然。
她继续操作。
全部复印完毕后,她将原件仔细折好,放回打印机底部暗格,位置与她发现时完全一致。
连纸角翘起的方向都还原。
七份复印件被她装进牛皮纸袋,封口。
她在封面写下“周念安收”西个字,笔画平首,无情绪流露。
回到工位,她打开随身硬盘,插入电脑。
新建文件夹,命名为“节气食谱备份”。
在里面再建一个隐藏子目录,输入密码后,将扫描件逐一上传。
做完这些,她拔出硬盘,收进包内夹层。
西点整。
时间恢复。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叫。
她坐在座位上,摘下眼镜,用衣角轻轻擦拭镜片。
右眼角有些发酸,耳道深处响起细微嗡鸣,像有细针在轻扎。
她没在意。
把《菜根谭》放回包里,调整座椅角度,使它看起来像是没人动过。
保温杯还剩半杯茶,温度刚好。
她抬头看向张明利办公室的方向。
门缝里透不出光。
他应该早就走了。
她重新戴上眼镜,打开电脑,假装刚开机的样子。
桌面弹出几条未读邮件提醒,她点开一条无关紧要的群发通知,停留十秒,关闭。
一切如常。
她低头看了看包里的牛皮纸袋,又抬眼望向窗外。
天边泛起灰白。
楼下传来保安换班的脚步声,电梯数字跳动起来。
她忽然想起林小满在信里写的一句话:“我只是不想让下一个我,也变成这样。”
她握紧了桌沿。
指甲在木纹上划出一道浅痕。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公司群消息。
张明利发了一条公告:“即日起,所有离职人员交接材料需经主管二次审核,未经签字不得离岗。”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有回复。
办公室的灯一盏盏亮起,有人刷卡进门,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拎起包,朝洗手间走去。
出来时换了件米白色针织衫,头发重新扎过。
经过前台时,顺手把那叠交接资料往中间推了两厘米,让它更显眼些。
她走回工位,坐下。
阳光照在她左手腕上,毛笔袖扣微微反光。
她从包里拿出便携毛笔,在记事本上写下一行小字:“真相不该被吞没,但也不能轻易暴露。”
写完,撕下那页,卷成小筒,塞进笔帽里。
然后她打开新文档,标题打上:“私厨菜单初稿”。
第一个菜名是“雪底藏青”,备注:苦尽回甘,适合春寒时节。